我的心就是妹妹的天堂
陳京松/文
整整3年了。我的妹妹在哪裡?
都說天堂在天上。我說,妹妹的天堂就在我心中。在這裡,有她的音容笑貌,有她的歌聲和舞姿。我還能聽到她親熱地叫:「哥——」
妹妹出生在北京的空軍醫院。這是空軍給我們家最後的福祉。1958年,曾是《空軍報》記者的父親和一些軍人被發配到河北省興隆縣進行「改造」。我家也離開空軍大院,母親帶著我和妹妹住進北京東四八條20號四合院中的一間小房子。
我7歲上小學一年級。每天早上,我領著4歲的妹妹,步行十幾分鐘,先把她送到五條幼兒園,我再去五條小學上學。傍晚,再接妹妹回家。
妹妹後來寄宿,星期六傍晚回家,星期一早上去幼兒園。那時正是困難時期。北京市政府下令保證幼兒園(市立幼兒園)的糧油肉蛋供應。周末妹妹回家時,常常把幼兒園的餅乾帶回給我。有一次,她竟在衣服口袋裡裝了塊紅燒肉。
有一個星期天,母親給了兩角錢,讓我帶妹妹去看一部新電影。路過東四舊書店,我看到一本《我們愛科學》,上面有自製潛望鏡的方法。但買書要一角錢。正在猶豫,妹妹說,哥,買吧,不看電影,逛逛人民市場也好玩。我買了書,還是帶妹妹看了一場我已經看過而她沒看過的《智取華山》。一周以後,妹妹回到家,我的潛望鏡做好了。妹妹躲在桌子下面能看到我,而我看不到她。妹妹覺得很驚奇,更佩服我了。
鄰居家有一隻塑料小熊,我見妹妹很喜歡,就對她說,我做個一模一樣的給你。妹妹沒說什麼,我知道她不相信。我去商店買了石膏粉,用水和了,借來鄰居家的小熊放在石膏裡做了一個模子。我把蠟和彩色蠟筆燒化,讓妹妹小心地灌進模子。我搖晃均勻,等一會,蠟凝固了,倒出一個色彩鮮豔的小熊。妹妹高興地拍起手來。妹妹有了3隻小熊,四合院的孩子也都人手一個,分享我和妹妹的「作品」。
妹妹出麻疹了,不能上幼兒園,我請假在家照顧她。當時我家所有的玩具是一個小小的布娃娃,一盒積木。為了她有新鮮感,我用紙折了許多小船,連成一串。她拉著船到院子裡,像個海軍艦隊的指揮。我還折了許多紙飛機,妹妹又有了龐大的空軍。中午,我做兩個人的飯,或是疙瘩湯,或是擀麵片。如果有剩米飯,就蒸個雞蛋羹,拌根黃瓜。我做的飯比幼兒園的差得多,可妹妹說很好吃。
妹妹從小有當母親的天賦,對布娃娃疼愛有加,有時對娃娃自言自語,有時哄她睡覺。那時出於好奇,我學著用毛衣針編織,但只會織成手絹大的片兒。妹妹讓我給娃娃織了被子和褥子。
妹妹在七條小學成為小學生。一入校就被指定為三道槓的大隊長。不久,我家離開北京,到了父親所在的河北省興隆縣。妹妹轉到東區小學讀書。
我父親母親都在興隆中學(現在的興隆一中)任教。那時中學家屬院有許多女孩,首領是胡玲玲。女孩們多叫她玲姐。妹妹經常跟隨她,有時會幹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妹妹絕想不到,這位首領十幾年後成了她的嫂子。
中學後面,有一條曲曲彎彎的柳河。河對岸的公路有時開過坦克和各種軍車。有兩天,放了學的妹妹總是神神秘秘地出去。她告訴我,玲姐在河邊發現了扛著天線的特務,帶領家屬院的女孩去跟蹤。可最終,妹妹失落地說,那個特務原來是個放鴨子的,天線是趕鴨子的竹竿。我對妹妹說,要真是特務,你們早被他的無聲手槍幹掉了。
「玲姐」把家屬院的十幾個女孩組織起來,成立了毛澤東思想文藝宣傳隊,並成為這支小小隊伍的總導演。妹妹在幼兒園時就愛唱歌跳舞,自然成了這支宣傳隊的女一號。那時中學排演節目,會邀請家屬院的孩子們參加,我記得有一個歌頌「英雄門和」的大型節目,妹妹在其中領唱「門合不忘階級苦,挖來苦苦菜讓我們嘗……」妹妹還跟隨玲姐的小宣傳隊下鄉演出。這些十歲出頭的小女孩,居然艱苦跋涉40裡路到了茅山的知青點。他們的「壯舉」還包括登上京承列車演出。妹妹告訴我,夥伴們在興隆站上車,沿途表演節目到牆子路站,然後轉乘北京開出的列車返回。讓妹妹得意的是,能帶回好幾個火車上不要糧票的香噴噴的大麵包。
妹妹平時很靦腆,話不多,但一上舞臺就換了個人,神態自若,落落大方。
我下鄉插隊後,許多家務都由她承擔。那時沒有自來水,要打井水。我在農村,每當挑水時,總會想起妹妹,家屬院的井雖不深,但掉下去也會有危險。
由於我下鄉,妹妹高中畢業後分配了工作,到了汪莊煤礦。汪莊礦離我所在的東風煤礦只有幾裡路。人們都知道,煤礦對女人是個好單位,待遇好,工作也清閒。可我並不希望她去煤礦,因為無論哪個礦發生事故,她都會為我擔心。
想不到,妹妹也下了幾個月的井,在主巷道開絞車。她不在掌子面,相對是安全的。但汪莊礦是一級瓦斯礦,如果遇到瓦斯爆炸,井下人員無一生還。幾個月後,她調到機關,我才放下心。幾年後,妹妹離開煤礦不久,這個煤礦真的發生了瓦斯爆炸,井下40多人遇難。汪莊煤礦屬於興隆煤礦(後改為興隆礦務局),興煤有個很正規的文藝宣傳隊,妹妹很快就進了宣傳隊。為了提高演唱水平,宣傳隊派人專程到北京拜師學藝。妹妹的老師是中央樂團的沈時松。
在文宣隊,她認識了樂隊拉小提琴的年輕人,後來他成了我的妹夫。
七七年恢復高考。考前,我和妹妹都請了幾天假回家複習。我一面演算社會上流傳的稀奇古怪的數學題,一面輔導妹妹的政治。妹妹考上三年制的承德醫專。畢業後主動回到興隆縣,成為縣醫院的兒科醫生。縣裡的人提起陳醫生,沒有不誇她平易近人、和藹可親的。
妹妹結婚比我早。妹夫對她很好,她也心甘情願地擔負起大部分家務。她們的女兒慧慧出生後,妹妹與妹夫對孩子極其疼愛,營造了一個隨心所欲的自由空間。
本來,妹妹在我眼裡一直是個小女孩。當她有了女兒,我覺得她突然長大了。
外甥女慧慧讀中學時來到廣州,住在我家。妹妹、妹夫每年春節都會來廣州和我們一起過年。那時我家有了卡拉OK機,妹妹有時引吭高歌,我似乎看到她小時候在中學家屬院文藝宣傳隊唱歌的樣子。
2007年1月妹妹來我家引吭高歌。
一個又一個年節,小慧慧在廣州從中學讀到大學,再到英國讀碩士。回國後,她成了一名出色的律師。懂得感恩的她,加倍報答她的父母對她傾注的一切。
那個春天妹妹當上了外婆,從此以後應該是更加快樂開心的時光,可是……
妹妹給世間留下最寶貴的是她的女兒和外孫,他們是妹妹生命的延續。
妹妹留給我的是濃濃的兄妹之情。在我心中的天堂,她始終在微笑;在我心中的天堂,可愛的妹妹永遠和我在一起!
2019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