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996年，人們對虛擬未來懷抱著前所未有的狂熱想像。那兩年，《黑客》《捍衛危機》等網際網路相關的科幻影片接連上映。而再過不久，《黑客帝國》三部曲、《感官遊戲》等影片的出現與遊戲《虛擬人生》的發行更為觀眾創造出一個嶄新的世界。
也是在這一年，一位名為伊達杏子的偶像橫空出世。正如她的姓名代碼（DK-96，Digital Kid 1996）所顯示，杏子與當時蒸蒸日上的日本偶像產業中任何一位女孩都大不相同。她完美的杏圓眼睛、白皙的皮膚和瘦削的身材由三維動畫勾勒；主打單曲的音樂錄影帶裡，她在紐約街頭跳舞、 歌唱，那通過真人動作捕捉渲染出的動作仍稍顯不協調。
杏子的單曲《Love Communication》音樂錄影帶 / Youtube沒錯，杏子正是如今初音未來、洛天依、Lil Miquela的前身，第一代使用三維技術創造的虛擬偶像。一年後，寺井友紀的出現讓虛擬偶像也擁有了更多衍生故事乃至「虛擬人設」的可能。而韓國市場下，Adam、Lusia、Cyda等韓流虛擬偶像也層出不窮。他們在粗糙的三維動畫背景下作出憂傷表情，唱著與他們自身無關的情歌。
很快，我們就會進入二十一世界，迎來人工智慧與三維動畫、全息影像技術的蓬勃發展。虛擬偶像與真實的界限進一步模糊。這些屏幕上的男孩女孩即將羞怯探出腳尖，一頭栽進我們的世界。
Lil Miquela在普拉達大秀 / Twitter
今天，MTM將聊一聊虛擬時代的偶像們：從「粉絲參與創作」的Vocaloid偶像到對時事頗有見解的帶貨網紅，從起死回生的鄧麗君到急切等你回家的掌上秘書。未來已來，看似來得按部就班、驚喜連連，但它是我們曾想像的未來嗎？
在新浪網友「舊人不再覆還」的文章《從兵蜂娘開始，以前的虛擬偶像竟是這個樣子》中，作者提到了偶像本身的虛擬性。作者援引了日本學者大塚英志在《「御宅族」的精神史》中的表達：「實際上，將所有現象看做是對信息、符號體系加以批判的視角才是（虛擬偶像）這個概念出現的前提條件。」
這或許解釋了為什麼虛擬人格最先在偶像產業出現：正因為批量生產的偶像身上匯集了以信息、符號聚合而成滿足大眾或小眾需求的人設，虛擬人格無疑是對偶像身份最準確的評註。
上：Global Times；下：Wikipedia事實上，早在八十年代至九十年代的日本，就有著漫畫角色出版寫真集、不存在的十五歲女孩芳賀唯作為偶像進行活動的情況。而著名科幻動畫《超時空要塞：Macross》中的歌姬林明美，也可以說是對於虛擬偶像最初的設想。
由於技術的原因，這些虛擬的女孩們尚且不能擁有接近人類的三維面貌、身體，但她們作為偶像的人設也已經掀起了一陣陣狂熱。
上：林明美 / Pinterest 下：《Macross Plus》中的Sharon Apple / Wifflegif
快進到今天，最為人們所熟知的虛擬偶像仍莫過於2010年CRYPTON FUTURE MEDIA推出的Vocaloid初音未來。這個青綠色長髮的女孩早已經成為虛擬偶像的代言人，更在全球以全息影像巡演引起廣泛關注。她和與她類似的虛擬偶像們擁有大批粉絲，狂熱程度絕不輸真實偶像。
而事實上，初音未來的身份也有別於其他虛擬偶像，可以說是結合了虛擬與現實兩者分別的最大優勢。
初音未來的名字意為「最初的聲音」，同時代表著「未來」的可能性，似乎呼應了「未來已來」的概念。她是一款CRYPTON FUTURE MEDIA以山葉的Vocaloid技術結合藤田咲聲音素材創造的人聲合成器。作為樂器的初音未來是一款工具，人人都可以編寫樂曲，輸入歌詞，使用她的聲音創作一首歌曲。有的使用者也並不過分強調初音未來的角色性質，而是單純將她作為工具使用。
與往後許多虛擬偶像不同的是，初音未來的原始人格被最大程度地扁平化，幾乎不能被稱為一位有人設的偶像。每一位創作者都可以在初音未來身上添磚加瓦，最終形成滿足自己需要的聲音乃至人格。初音未來的基礎上早已衍生出諸如「小初音未來」、「弱音」等自有其個性的角色。
她的聲音演唱著動畫主題曲，形象也被使用於漫畫、電視節目、賽車塗裝，甚至與斯嘉麗·詹森一同拍攝洗髮水廣告。
斯嘉麗詹森與初音未來拍攝的廣告 / US WeeklyVocaloid的使用者被稱為「master（主人）」，而創作歌曲的過程則被稱為「調教」，稱呼中似乎已然暗示人們對於虛擬偶像的最終需求。又或許，自始至終人們對偶像的凝視中都包含著「再創造」的欲望。
而2012年，國產Vocaloid形象洛天依也填補了Vocaloid界中國本土歌姬的空白。在2018年，洛天依和京劇名家王珮瑜在中央電視臺跨界演繹《但願人長久》，真正實現了傳統和未來的交織。
而在Bilibili的演唱會上，洛天依與初音未來兩位虛擬歌姬甚至以全息投影的形式同臺演出。
不過，很多人或許會發現，諸如洛天依和初音未來的Vocaloid偶像，人格並不明顯，工具性卻非常鮮明。在強調參與感的情況下，商家也相對犧牲了獨立於使用者的偶像人格魅力。這也是她們作為「偶像」的局限之處。
網際網路上，對洛天依的性格描述不外是「天然呆」、「內向」、 「敏感」、「堅強」等詞彙。在沒有故事加成的情況下，這些可以在大部分動畫中找到對照的女性角色特質，又是否足以塑造人格的魅力呢？idolm@ster的遊戲之一 / MyAnimeList其他的偶像製造機器當然不願意拘泥於此。事實上，日本著名的48系偶像模式早已經被照搬到了虛擬偶像身上。idolm@ster與LoveLive!等企劃使用遊戲平臺，讓玩家在參與模擬養成的過程中獲得與不同個性、不同特長的偶像的滿足感，在自己「Pick」偶像、為總選舉「氪金」的同時看著她們在舞臺上成長，甚至在現實中與她們進行演唱會與周邊聯動。 這一系統內，一代又一代的虛擬偶像層出不窮，讓人眼花繚亂。而公司對這些虛擬偶像的發展方向保有著較嚴格的掌控：她們有著各自既定的獨特個性，會成長，甚至會隱退。這些超出粉絲控制的方面也讓她們與粉絲的互動更接近現實中的偶像。在2016年，LoveLive!的線上收入超過80億日元，超過了同年AKB48的收入。AKB48也絕對沒有就此認輸。事實上，他們或許是最先推出「真假難辨」唱跳偶像的團體。在2016年，一位名為江口愛實的偶像橫空出世，登上了《Weekly Playboy》的封面。同時， 格力高公司為她創建網站。作為新人的她，卻在與其他偶像共同拍攝的廣告中佔據著中間的「C 位」。第二天，江口已經作為組合成員登上了AKB48的官方頁面。
上：The Incredible Tide ；下：Youtube
由於她過於完美無瑕的外貌，人們很快開始猜測她的真實性。一位整形醫師出面表示，江口的形象必定是虛構的，而如果想要獲得如此外貌，正常人需要花費上億日元。網際網路上更出現了各種各樣的傳言，認為江口曾是一位想要成為偶像的女孩，而這一虛擬形象正是在她死後為了紀念她而設計的。
最初事務所對有關江口的傳言全部矢口否認，更拿出各種證據證實她的真實性。但最終，格力高公司承認江口愛實是一位虛構人物，其鼻子取自板野友美，頭髮與身體取自大島優子，嘴巴取自筱田麻裡子，輪廓取自高橋南，眼睛取自前田敦子，眉毛取自渡邊麻友，聲音則來自佐佐木優佳裡。
這樣的描述是否讓你想起《弗蘭肯斯坦》中的怪物？事實上，由於AKB48的運營模式根基於「可以見面」的偶像，這位被稱為「日本傳統美真正代表」的虛擬女孩也引起了部分AKB48粉絲的不滿。
2018年，在海洋的另一端，一位名為Shudu的模特在Instagram上悄悄現身。她修長的脖頸、黝黑的皮膚、魅惑的瞳孔和完美的身材都承載著「超模」的定義。然而，Shudu是攝影師Cameron James-Wilson的「造物」。她的美麗來自於細緻渲染的三維圖像，取材於「南非公主芭比」、模特Alek Wek、Lupita、Duckie Thot、Nykhor等黑人女性形象。
在Rhihanna的化妝品品牌Fenty轉載了Shudu的照片並獲得超過22萬點讚後，Shudu在網絡上一炮而紅。
儘管人們批評Cameron James-Wilson作為一位白人男性「創造」並定義黑人女性之美的行為，Cameron James-Wilson卻認為，他對於Shudu的創造來自於表達的欲望。他表示，如果他不認同合作公司使用Shudu表達的方式和方向，他就不會接受合作。
當然，這裡Cameron James-Wilson談論的仍然是他的表達欲望與他對Shudu的安排。Shudu的美確確實實是他的「工具」。
上：Pinterest ；下：Instagram shudu.gram許多人指出，Shudu代表著虛擬形象跨越恐怖谷的時刻。不論你如何細緻觀看Shudu的外貌，都很難察覺她的虛擬本色，更不會因為她與真人相似的臉而感到不適。
多年前，電影《S1m0ne（西蒙妮）》就預言過這樣的未來。電影中，阿爾·帕西諾所扮演的電影導演結合不同美麗演員的特質創造出了既不會中途跑路毀約、又能夠獻上完美表演的虛擬演員 「西蒙妮」。電影大獲成功。
《S1m0ne（西蒙妮）》對於虛擬偶像的預言可以說是異常精準。在電影中，阿爾·帕西諾被追求真相的記者所逼迫，不得已親手試圖毀滅西蒙妮。當然，當虛擬照進現實，造物者本身也無法再掌控自身所創造的美。
法國導演布魯諾·杜芒曾在解釋自己為何偏愛業餘演員時聲稱，專業演員對於導演意志過分精準的重現會毀掉電影。而看似最容易掌控的虛擬美人在《S1m0ne（西蒙妮）》之中也幾乎毀掉了阿爾·帕西諾角色的生活。
電影中，阿爾·帕西諾的角色說道：「我們造假的能力已經超過了我們鑑別事物真假的能力。」
早在科幻創作的最初，人們就已經熱衷於為自身的造物賦予性格，乃至所愛之人的外表與身份。明知虛假，故事中人類與這些造物的親密互動、情感寄託也從未停止。
如果說虛擬唱跳偶像與模特滿足的還是一種遙遠的觀望需求，那麼需要更多人格魅力加持的虛擬網紅就代表著虛擬技術的進一步發展。
「偶像」不再只是配音與捏臉那麼簡單。人工智慧與幕後操作相互作用，為粉絲和贊助商創造出立足於商業社會與大眾共情交叉點的網際網路符號。
《NME》雜誌上的Lil Miquela
Lil Miquela可以說是現在網際網路上最為知名的虛擬網紅，坐擁230萬粉絲，並且與三星、Prada、 Off-White、Calvin Klein、DIESEL、Moncler等大品牌合作聯動。她與真人模拍攝廣告、在時裝周走秀；她「出沒」於都市街頭，描述著觀看大熱電影或是與朋友吃早午餐的日常生活；她的單曲甚至在Spotify上獲得了前十的排名。
上：手捧巴黎世家的Lil Miquela ；下：Bella Hadid與Lil Miquela接吻 / Pinterest在Instagram的世界裡，Lil Miquela建立了一個典型的Z世代網紅女孩形象：幽默、自嘲、對時事充滿見解，卻也會因為「已讀不回」而備受傷害，流下虛擬眼淚。最近，她聲稱自己也在隔離之中。
Lil Miquela仿佛成為了一位真實的女孩。在她的評論區，不明所以的粉絲們詢問著：「你是真人嗎？」其他人與她積極互動：「哦親愛的，別哭，你的粉絲們都愛著你。」
事實上，Lil Miquela背後的團隊創造了這個女孩的「人格」，而她的一舉一動也正是商業計算下模仿「網紅特質」的結果：難辨種族的外貌、對鏡拍照的姿勢、諷刺的語調、與另外其他虛擬網紅甚至真人的愛恨情仇，都無疑讓她與後卡戴珊時代的真實網紅們別無二致。她臉上的雀斑和門牙間的縫隙更是符合當下時尚審美，顯得親切可愛。
人們津津有味地觀看另一位虛擬角色Bermuda黑進Lil Miquela的Instagram帳戶，或是Lil Miquela與人類前男友的互動。觀眾感嘆：「為什麼機器人的社交生活都比我的更『抓馬』？」
上：Lil Miquela與虛擬好友Blawko（中）；下：Lil Miquela的音樂錄影帶 / Instagram / Giphy前些日子，Lil Miquela分享了一則充滿爭議的視頻。視頻中，她詳細地「紀錄」了自己在乘坐共享計程車時被同車乘客侵犯的故事。令許多人感到不適的是，其中的細節如此真實，明顯取材於很多女性的真實經歷。
這個故事在此處唯一的意義，是讓這位虛擬的女孩看起來更真實。更別提，操縱著這位虛擬網紅的公司還將從這種「真實」甚至爭議中獲得更多商業收入。
上：Lil Miquela在洛杉磯街頭 / The Cut ；下：三星廣告中的Lil Miquela / Youtube填滿真實創傷的故事並沒有讓Lil Miquela變得更討人喜歡。又或許，正是其中觸目驚心的創傷讓人們意識到，剝除人類獨特的體驗與情感之後，我們不可能僅僅依靠虛假的信息共情。
然而，如果Lil Miquela的形象更為真假難辨，我們是否會永遠蒙在鼓裡，為她哭、為她笑、為她代言的奢侈品買單？
當然了，就和繪製虛擬黑人模特的Cameron James-Wilson一樣，儘管創造Lil Miquela的公司Brud如今已經價值一億兩千五百萬美金，他們仍然表示自己創造Lil Miquela的初衷是挑戰「網際網路身份的普遍概念」，而非雕塑一位容易掌控、為商業量身定製的Z世代偶像。
上：Youtube；下：Clash Magazine除此之外，來自日本CGI公司Modeling Cafe的「網紅模特」imma也同樣是依靠社交網絡走紅。她的Instagram上布滿了各種街拍與自拍照片。粉紅短髮的女孩皮膚白皙，眼周塗抹著閃粉，以各種時尚造型在東京街頭漫步。
不論你如何仔細分辨，她看起來也不過是一位使用了磨皮軟體的真人女孩。不僅如此，完美而新潮的imma或許還滿足了世界上許多人對「東京女孩」的想像。
Bored Panda
實際上，imma的所有照片都是使用三維技術繪製的面龐結合真人的身體創作。在隔離期間， imma像每個普通網紅一樣錄製抖音短片、與自己的小狗「愛因斯坦」玩耍、翻閱年前自己參觀TeamLab展覽時的照片，甚至與林肯公園成員麥克·信田進行視頻會議。
在一張照片中，imma和同是虛擬網紅的哥哥Plusticboy在天台上玩紙牌遊戲，兩人都身著Daniel Arsham與優衣庫、寶可夢聯名發布的最新T恤。
除了與諸如PUMA和SK-II等大牌合作外，imma也在此前登上了《紅秀》雜誌的封面，並成為夢龍冰激凌的虛擬大使。
上: Instagram ；下：imma與PUMA x SLY 2020春季系列的合作 / youtubeNoonoouri是虛擬網紅的另一條分支。這位由慕尼黑設計師Joerg Zuber創造的虛擬女孩有著卡通角色般的外表，不再追求無限趨向人類面孔的「真實」。
忽閃的眼睛和大腦袋小身體的比例讓她比真人更可愛、更精緻、更符合虛擬世界特殊的審美分支。
上：ITW01 ；下：Vogue
Zuber表示，從五歲第一次看到時尚雜誌中光鮮的世界起，Nooonoouri的形象就在自己的心中扎了根。「時尚對我來說代表自由，而這也是我想讓Noonoouri成為的樣子……你能夠與她一同沉浸於一個夢想的世界。」
這番表白讓人想起動畫電影《紅辣椒》中提出的問題：「你不認為夢與網際網路很相似嗎？兩者同樣是人們發洩被壓抑的自我的地方。」Noonoouri的形象仿佛就是夢中時尚世界的誇張證明：光滑、精緻、比任何一位真人都更加「可愛」，永遠不會出現皺紋、體重和肌膚瑕疵的困擾。
上：TimesLIVE ；下：CIIN Magazine
或許正因為如此，Zuber不希望讓Noonoouri成為一個真假難辨的偶像，而是希望她保持肉眼可見的夢幻虛擬，避免再次強調對女性不現實的審美要求。同時，Noonoouri的性格設定中也有著相當「人性」的原則：她追求環保時尚、純素（Vegan）時尚，並且絕不穿戴皮草。
2017年，Noonoouri以橫掃之姿進軍時尚界，先後與Marc Jacobs、範思哲與迪奧合作，並且為金·卡戴珊的化妝品品牌KKW Beauty拍攝廣告，甚至與易烊千璽一起為《VogueMe》拍攝封面。另外，她還是超模Naomi Campbell的「好友」呢。
上：Giphy ；下：VogueMe
2016年出現於網絡的虛擬偶像視頻博主絆愛則不依靠時尚吸粉，而是靠著團隊操作出的「人工智障」反差性格獲得了一大批追隨者。
雖然其視頻頻道名稱A.I.Channel暗示著人工智慧的可能性 ，但事實上，絆愛是依靠真人演員動作捕捉與三維模型而誕生的虛擬偶像。
別看絆愛的外表似乎符合動畫女主角的模版，如果硬要把絆愛在傳統日系偶像中歸類，她毫無疑問是屬於搞笑役的。在自己的視頻節目中，她以「人工智慧」的超級自信挑戰各種遊戲與網際網路內容，最終常常以慘敗收場。同時，絆愛還會結合時事與文化熱點「玩梗」甚至進行模仿，妙趣橫生。
絆愛的鮮明性格在視頻節目中逐漸建立：她開朗、單純、好勝心強，甚至有自己鍾愛的偶像團體。擁有了穩定的追隨者群體後，她也開始在視頻甚至VR頻道中進行遊戲測評。
2017年，製作公司在網絡上公開了絆愛的三維模型，以供有條件的粉絲自己製作絆愛的非商用相關視頻。
曾有人用「女性是被創造出的，而非天生的」這句話代入網紅身份，形容網紅也是「被創造出的 ，而非天生的」。在創造之中，真實生活被打磨，私人表達與商業價值的起伏結合在一起，性格被調試到討喜的角度。
完整自由的人性與符合商家要求的網紅特質似乎水火不容。社交網絡的私人屬性與互動功能更讓他們必須無時無刻保持這樣的狀態。無法做到這一點的網紅們早晚要面對退隱或隕落，連帶為合作商帶去損失。
如今，技術賦予了我們與虛擬人物相互交流甚至同處一室的能力，也給了我們完美貼合商業需求、大眾喜好的性格形象。他們不會老去、不會反叛、不會退圈、不會說錯話更不會出現精準計算以外的醜聞。
然而，在新奇的狂熱過後，這樣的「網紅」究竟是依然能夠引起大眾長久的共鳴，還是終會淪為沒有特色的廣告平臺？這一切還是未知數。
Lil Miquela的爭議或許能夠對我們有所啟示。當我們真的能夠掌控性格的討喜、外表的無暇、故事的動人時，這種完美或許就會失去其珍貴。而人們在偶像與網紅身上真正想獲得的，或許也不是一個毫無反抗能力的標準模版。
比全方位展示自己「性格」的網紅偶像更為親密的，莫過於能與你進行直接互動的虛擬智能人物。從《人形電腦天使心》到《銀翼殺手2049》，從《她》到《黑鏡》，從《2001：太空漫遊》 到《機械姬》，人們對於能夠撫慰心靈、填補空虛、予取予求的虛擬智能角色有著既神往又恐懼的想像。
上：《銀翼殺手2049》下：《人形電腦天使心》/ Rebloggy在日本公司Vinclu為Gatebox打造的官方網站上，他們寫道：「在日本，82.2%的人都擁有一個或多個虛擬角色產品。這些角色讓他們感到（生活）更有活力、更放鬆、更輕快。」
Gatebox正是對準渴望虛擬角色陪伴的受眾而推出的道具。
Thebridge.jp
從基礎功能上來說，Gatebox與我們常用的蘋果手機Siri或是《她》中的「Samantha」沒有什麼區別。不同的是，Gatebox包括了一個巴掌大的擬人角色——一位名為Azuma Hikari的二十歲女孩，聲音甜美，身著超短裙。
每當你使用語音觸發Gatebox時，Azuma Hikari就會以全息投影的模式出現。這位虛擬伴侶能夠叫你起床、提醒你帶雨傘、吃午飯，與你進行簡單對話，在你晚歸時委婉要求你早點回家。工作時，Azuma Hikari甚至會跳著舞為你加油。
與此同時，RealDoll也推出擁有以假亂真外表與人工智慧內核的私人用玩具娃娃Harmony與Henry，用戶可以通過應用程式與他們交流。
同時，她們與個體親暱的互動也似乎與她們的流水線特質背道而馳。她們的形象被千萬用戶分享，在某種程度上掀起類似偶像的熱潮，引發同好之間的交流。
這些看起來仿佛完美愛人的虛擬伴侶只有一個「缺點」，那就是她們所有的關愛、快樂、親密與陪伴都是寫入程序的敘事，沒有任何自由意志的參與。儘管如此，她們卻比任何一位真人都更加體貼入微，只為用戶而生存。用戶們也非常清楚，這是任何一位有著自由意志的伴侶都不可能做到的。
《她》/ Tumblr
在電影《攻殼機動隊：無罪》中，素子說道：「悲於鳥血，而不悲於魚傷，有聲者興也。如果人偶能夠說話，它們大概也會說：我不想變成人類。」而渴望在虛擬中尋找安慰的人們或許只能永遠懷抱對此的恐懼。
《2001：太空漫遊》中的HAL 3000在獲得自我意識後決定毀滅搭載的成員 / Boing boing除了創造虛擬偶像之外，我們同樣可以讓過去的偶像穿越時間的長河，再次出現在觀眾面前。鄧麗君以全息影像的方式登臺演唱、詹姆斯·迪恩也將被「復活」，出演好萊塢新片。而在人工智慧技術的加持下，超現實主義畫家達利甚至能夠與你面對面交流，以他著名的誇張姿態為你介紹展覽。
上：全息投影鄧麗君 / Sohu ；下：AI達利 / Laughing Squid好萊塢的修復技術如此先進，我們甚至再也不需要尋找神似的演員扮演角色的少年時代，只需輕輕抹去時光的痕跡，就能看到年輕的威爾·史密斯、羅伯特·狄尼洛重現銀幕。
然而，當美與青春不再受到時光的威脅時，它們仍像我們曾經認為的那樣珍貴嗎？在觀看《愛爾蘭人》後，不少人抱怨說「青年」狄尼洛頂著一張皺紋不再的臉，動作與姿態卻是老人模樣。
假如如今的我們能在每一部《速度與激情》中看到詹姆斯·迪恩的表演，觀賞他在操縱下作出符合導演意志的表情動作，想必他那獨特而叛逆的魅力也將消失不見。
我們的社會一直熱衷於為造物賦予「人類」特性，以滿足自身的審美、欲望與創造生命乃至超越死亡的成就。通過創造與我們自身更相似的虛擬人格，我們得以對鏡自憐，甚至掌握自身「命運」。但同時，我們也深知這些虛擬人格的工具特性：他們不會反抗、不會出現醜聞，甚至不會逾越我們的構想一步。
我們使用它們滿足現實無法滿足的需求、掌控現實中無法掌控的情感與回應，實實在在地握 「美」於手中。而大部分成功虛擬偶像為女性的事實，也讓人不得不再次思考，為什麼我們的社會能夠輕易接受——或早已習慣於將女性特質總結為信息與符號，甚至向這樣的虛構個體投射感情？
皮格馬利翁與自己創造的雕塑墜入愛河，為之求得鮮活的生命。那象牙築成的嘴唇、冰冷的眉眼無一不貼合他的渴求，他的想像，他對美的霸佔和痴戀。
神話以皮格馬利翁與雕像的結合為結尾 ，沒有再紀錄這位君主之後的生活。如今的我們或許要問：心想事成的皮格馬利翁是否幸福？美的化身或許能夠擁有人形，但在剝離了投降於死亡的脆弱生命之後，美有著多少真金白銀的價值，又有多值得驚嘆？
在1與0的符號和信息背後，人設的「呆萌」、「軟甜」、「脾氣火辣」背後 ，我們是否能夠賦予造物值得愛與痴迷的魅力？
又或者我們所愛的，從來就是1與0能夠輕易複述的符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