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妮：我想活得簡單一些，做個可愛女人

「額就是額」

「閆妮不一樣了」，這是閆妮聽到最多的聲音。

2019年央視春晚，她與演員周一圍、沈月等搭檔，在小品《辦公室的故事》中飾演一位女總監，以一席幹練的黑色西裝登臺。當晚，閆妮的表演狀態驚豔了許多觀眾。

緊接著，4月綜藝節目《快樂大本營》的播出，北京國際電影節閉幕式的紅裙亮相，電影《狗眼看人心》的上映，她的裝扮與身材再次引起關注。大家驚訝於「閆妮到底是如何輕鬆橫跨了年齡設置的年代感？」

2019年央視春晚，閆妮出演小品《辦公室的故事》

一些自媒體也開始作文章。正值老友姚晨的最新熱播劇《都挺好》大火，一天，姚晨與閆妮聊微信，前者發了一篇標題名為《「都挺好」發狠的姚晨、涅槃的閆妮：躲過了油膩中年婦女的宿命》的文章給閆妮看。

文章寫得頗為煽情，講述了兩人在《武林外傳》14年後的改變，「同福客棧一夢，恍如隔世。閆妮和姚晨，用努力勾勒出蜿蜒，卻明媚著生命軌跡。」閆妮看後，回復姚晨「都挺好」。

她其實並不太在意外界的評論，閆妮覺得，外在的改變更多是為了去創造角色的可能性。「我說過一句話，羊在山上曬不黑，豬在圈裡捂不白，橫批『額就是額』。我也一樣，我就是我，還是會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生活。」

閆妮

很多時候，閆妮是寧願活在自己小世界裡的，「順其自然，便能簡單一些」。她不是按節奏活得一板一眼的人，從未系統規划過30歲要活成什麼樣，40歲是變得更美還是更瘦。

更不擅長的，是去討好世界。閆妮清楚地知道，自己不可能真的再變成小姑娘，也認為若別人評價她是大媽沒什麼不好。「叫『媽』還挺親切、挺溫暖的嘛，你知道自己要什麼就行了。」說到這裡，閆妮樂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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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人舒服的純真與好奇因此被保存得很好，比如接受 「十點人物誌」的採訪拍攝時，那是3月底，在北京東五環外的一家影視公司。彼時，北京剛剛進入春天，開了滿城的花。

還未進入採訪間，標誌性的笑聲就從走廊中傳來，很多工作人員對女明星好奇，三三兩兩站在路的兩旁，閆妮看到，笑著和每個人招手問「早上好」。兩個女孩不禁悄聲感嘆：「她好親切。」

落座攝像機前，化妝師準備給她補妝，一雙大眼睛在閉上前還四處望望，好奇地問：「這是哪兒呀？我怎麼從來沒來過，外面可真美。」當被問及看起來心情不錯時，閆妮的笑容繼續掛在臉上，「今天天氣好呀，過來的路上看見花都開了。」

採訪過程中，閆妮總是習慣地把雙手放在大腿上，腰板挺得很直，這是上學時「好學生」的坐姿，在閆妮看來，此表對談話的尊重。說到興起時，她會突然冒出幾句陝西方言，似乎這樣更能傳達當即的情緒。

採訪過後，繼而進行的是「十點視頻」拍攝。年輕的90後女導演前去和她溝通腳本：「妮姐，下個鏡頭可能需要您穿著高跟鞋從樓梯上走下來，您方便嗎？」似乎感覺到了女孩言語中不確定，閆妮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是導演，你說了算，要我幹嘛我就幹嘛，你要有自信呀。」

閆妮

直到換場中途，才有了稍微放鬆的時刻。盤腿縮在凳子裡，閆妮拿出手機播放美國搖滾歌手Leon Russell的《Lady blue》，這是她近來循環最多的曲子。

歌中唱道：「I want to get it straight right now，cause I’m loving more and more and more……」（因為愛得深沉，我現在只想一直往下走——筆者注）

周圍的工作人員來來回回，機器搬動的聲響和工作人員的說話聲交錯，很是嘈雜。仔細聽，可以聽見閆妮在小聲地跟著旋律哼唱。

似乎世界只有她一個人，安安靜靜，陶醉其中。

不是角兒

閆妮始終是很享受過程的人。她很少喊苦叫累，哪怕是在「作為演員」最難的時候。

憑藉「佟湘玉」一角成名前，鮮少有人知道，閆妮曾跑過10年的龍套。2009年，導演張藝謀在與她合作完電影《三槍拍案驚奇》後開玩笑：「閆妮，你20多歲幹嘛去了，你早該火了呀。」那一年，當上「謀女郎」的閆妮，已經38歲。

年輕時的閆妮

實際上，20多歲的年紀，閆妮獻給了一個個無名的角色。

起點剛好可以從20歲那年開始算。

因為自小就生活在西安電影製片廠附近，閆妮對藝術學院充滿了想像，她曾報考北京電影學院表演專業，遺憾落榜。直到1990年，閆妮才從陝西財經學院企業管理專業考上蘭州軍區政治部戰鬥話劇團。1994年，又調到空軍政治部話劇團工作，正式開始演繹生涯。

閆妮後來覺得，那其實是段「悶著頭往前走，很少回頭看」的時光。

那些年的空軍話劇團是個明星團，演員牛莉、殷桃、郭旭新、王學圻等人，個個在外都能演主角。「就我不行。」閆妮說，自己在生活中就是個普通人，「作為演員需要長得很打眼，我肯定不是那樣的，別人在不了解我的情況下，我很難奪走他們的目光。」

於是，一個又一個劇組串戲逐漸成為了常態，「因為那時我可能很村兒」，演得最多的是農村戲。「但只要誰找我，我立馬就跑去了，像條件反射一樣，就是那種感覺吧。」

最忙的時候，她幾天內在不同的地方演了四個不同的角色。內蒙拍到深夜，坐最晚一班車到石家莊拍，結束之後，又輾轉到河南準備下一場。

閆妮

那是閆妮人生密度最大的一段時間。為了不讓自己錯過太多角色，生完孩子後剛一個月，她又開始著手給團裡打電話，四處奔告：「我現在已經恢復身材了，可以出來拍戲了，你們有什麼好機會記得找我啊。」

朋友們都覺得她辛苦，調侃道：「你整天在拍戲，什麼時候能成為閆大腕？」

「你那時會覺得很累又不得志嗎？」十點人物誌問她。

「也還好，我這個人不會想那麼多，因為我覺得這是一件很願意做的事。」閆妮的回答很樸實，她總覺得，雖然角色很小，但能把內心的很多感受表達出來，「那一刻我是開心的，我現在想到，那時候好像臉一直是往上揚著的。」

王學圻認為閆妮「身上有一種難得的真性情，對每個角色都願意下狠功夫。」 閆妮知道，每個演員都有不同的命，同樣是抵達一個地方，以她的條件，需要用更多的時間、走更多的路。

在空政期間，閆妮還參加過很多話劇的演出，大部分沒有臺詞。她記得，一次參演一部話劇，只有一句臺詞，幾個字，說完就呯地倒地上死了。閆妮琢磨著，那句臺詞是沒辦法再研究出啥了，就想想怎麼死吧。

於是，每次演出時，閆妮就從舞臺上真摔下去，身上弄得青一塊紫一塊。同臺的演員說：「一聽到閆妮呯倒地死的聲音，心理就會咯噔一下。」

平靜的湖面終泛起漣漪，是在2000年。恰逢全軍戲劇小品大賽，王學圻構思排一部名為《西部情歌》的小品選送參賽，編劇王儉將戲中的女主角彩妹設計為一個思慕從軍愛人、會打腰鼓、頗具風情的西北女子。王學圻立即想起了團裡陝西籍的演員閆妮。

2000年，閆妮在小品《西部情歌》中飾演風情的西北女子彩妹

那是閆妮第一次以主角的身份登上舞臺。她害怕搞砸，壓力大到成宿成宿睡不著覺，沒事就躲在宿舍的廁所裡面練臺詞，「大軍哥，你飛行回來咧，哈哈哈哈哈哈」。一陣陣爽朗的笑聲引得路過門口的人都忍不住哆嗦一下。

王學圻記得，剛開始，閆妮總是不知道勁兒往哪裡使，「我說閆妮你要把角色身上的『騷』演出來，舞臺需要誇張的效果」。閆妮為此很犯愁，她把「騷」字大大的寫在臺本上，被逼得緊了，會不由大喊一句：「不就是馬叉蟲嗎？我演給你看。」

那場表演將近12分鐘，閆妮穿著火紅色的花襖子，豎著小辮，抱著腰鼓，一個人就演了快6分鐘。把予愛人的想念、嬌羞、期盼，和情敵的推諉都表現了出來。

最終，《西部情歌》獲得「鄭成功杯」全國小戲小品大賽專業組一等獎，閆妮也憑藉該戲，獲得2000年「全軍戲劇小品大賽」最佳女演員獎，2002年「曹禺杯戲劇小品」優秀女演員獎。

在小品的結尾，彩妹終沒有等到心上人。但那天，演員張譯坐在臺下，深深記住了臺上的閆妮。多年後，再提起那一幕幕，張譯說：「她是整個那天比賽中最大的亮點，在座的女觀眾、男觀眾都愛上了這個女孩兒。」

大器晚成

遇見情景喜劇《武林外傳》時，閆妮已經33歲，轉業命令即將下達到她手中。

此前，《西部情歌》中的表演引起了導演尚敬的注意。尚敬帶著劇本來找閆妮，她只問了一句：「老尚，是女主角嗎？只要是，管它什麼我都演！」

閆妮沒想到，「佟湘玉」一角會成為自己的貴人，將她的演繹生涯推向另一片浪潮。

實際上，拍《武林外傳》的那段時間，閆妮過得並不容易。彼時，她剛與前夫結束婚姻。在接受騰訊娛樂採訪時，閆妮曾說：「我經歷了人生的大轉折，卻演了一部大喜劇。這仿佛就是我的人生，什麼叫痛並快樂著？」

閆妮在情景喜劇《武林外傳》中扮演客棧老闆娘佟湘玉一角

劇中的佟湘玉時常一幅嬉笑怒罵、風情萬種的姿態，很少有悲傷的時刻。一位熟悉閆妮的朋友卻在角色為數不多的一場哭戲中，仿佛看到了彼時她的情感宣洩。

那場戲，佟湘玉坐在屋頂上為離開的夫君流淚。嘴裡的臺詞反覆念叨，「額滴心，就像被幾千巴刀子同時割著。割一刀疼一下，好不容易結了痂又是一刀。」

閆妮回憶，「那一刻，我把佟湘玉的面具戴到我的臉上，我是非常自由的，我是真實的。」隨著角色經歷的推進，她也逐漸想明白一個道理，一切的苦都會慢慢度過，學會享受它，趁時間終將它帶走前。

那年，《武林外傳》成為國內最火的熱播劇，閆妮也一躍成為具有國民認知度的大眾明星，不同聲音也隨之而來。「大器晚成」是媒體使用最多的詞，「風情萬種」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成為困住閆妮的標籤。

對此，閆妮想得頗為簡單，在她看來，更多的人生經歷可以讓她承載更為厚重的角色，而成名最大的好處，是可以選擇劇本的空間更多，演更多讓大家記得的角色，「通過熒幕，我和觀眾能有一些神交，我非常珍惜這種感覺。」

2006年前後，閆妮還住在空軍政治部話劇團，一天，她從團裡出門，旁邊北京市第一六六中學的一個女孩在門口攔住她，顯然在那兒已經等了很久。因為喜歡《武林外傳》，女孩專門給閆妮寫了首歌，想唱給她聽。

「你知道嗎？馬路上很嘈雜，全是人流車流，一個女孩就靜靜地站在我面前給我唱歌，我覺得她唱得特別好。」閆妮至今記得，歌詞大意是「她說我像冰淇淋，意思我這個人會有讓人解渴的感覺。」

想要去嘗試更多角色的想法，一直沒有中斷過。2009年，閆妮再次遇到一個重要角色——電視劇《北風那個吹》中憨厚樸實的大隊長牛鮮花。這是唯一一個被載入中國電視劇歷史年鑑的女性角色，該角色也讓閆妮在兩年之內獲六大電視劇盛典最高獎項，並獲得中國電視劇飛天獎和金鷹獎。

閆妮在電視劇《北風那個吹》中扮演大隊長牛鮮花

這其實是閆妮主動爭取來的角色。早在選角階段，導演安建就對閆妮持懷疑態度，「不行不行，她是演喜劇的，我們這個是正劇。」但閆妮看了劇本實在很想演，她拿出底氣跟安建講，「你就讓我演吧，別人演不過我的。」

後來安建說，「你果然沒有食言，沒有讓我們失望。最開始我就是相信了你說的這樣的話，才用的你。因為你那句話，說明你有創作這個角色的激情，無論你是否能演，我都願意給有創作欲望的演員試試。」

可愛女人

這樣的欲望，在閆妮心裡，始終澎湃著。她也因此總能給導演、合作演員、觀眾驚喜。

電視劇《房前屋後》中，閆妮飾演喪偶醬油廠員工唐玉秀。在劇中，閆妮將角色在時代中糾結、沉浮的一生表現得淋漓。該劇編劇俞白眉評價她是「中國最被低估的女演員」。

拍攝《三槍拍案驚奇》時，閆妮再次飾演老闆娘的角色。張藝謀原本還擔心，身為影視演員的閆妮與二人轉演員的配合會比較陌生，一度有了換角想法。「我後來發現，她真的很會演戲，在鏡頭前很不一樣，很自信，能打能鬧，能哭能笑，撒得開。女演員撒得開就能演出來。」

與胡歌拍攝電視劇《生活啟示錄》後，胡歌多次向媒體表示，「每次合作都能從閆妮身上找到很多靈感，和她在一起拍戲確實是特別享受的一件事。」

閆妮在電影《三槍拍案驚奇》中扮演老闆娘一角

而在戲外，不像大多數角色那般或鋒利、或風情、或隱忍，閆妮自己低調又有些小叛逆。前不久，一位老同學跟閆妮說：「其實你是一個小屁孩，你喜歡問別人很多問題，你喜歡去尋求一個答案，哪怕你現在已經『高齡』，你也願意去這樣，這是你的個性。」她聽後很是贊同。

閆妮在朋友圈中上傳過一張搖滾青年範兒的自拍照，她後來將此歸結為「喝大了「的意外之舉。一分鐘後，演員黃渤回復了一個「吃驚到下巴快掉下來」的表情。閆妮有點小得意，因為這是她不常被發現的一面，但一旦談論起，又忍不住滔滔不絕一番。

「我其實從小就喜歡聽搖滾樂，一直跟隨的是麥可·傑克遜，88年我在西安聽崔健的演唱會，嗓子啞了一個星期。」

閆妮

迄今為止做過最酷的事，是有一年去四川參加搖滾露天音樂節。那天，站在人群中的閆妮因為太嗨，不小心摔到一個泥坑裡，手上的玉鐲子被摔成幾瓣。她一瘸一拐地趕緊奔到下一個舞臺，從人群中走出來時，發現腳上的鞋又丟了一隻。

「所有人都很瘋狂，我也是很有激情的人，願意沉浸其中去忘我。」她還喜歡看足球，每逢世界盃、歐洲杯，總是沒日沒夜地看。

過了「不惑之年」，閆妮似乎也更加明白自己想要什麼，「更想化繁為簡」。作家楊爭光形容閆妮「圈小參天機，從心不逾矩」，尚敬也覺得，「閆妮很感性，雖然看起來迷糊，實際是很有智慧的女人。」

閆妮

她仍然期待著愛情的到來。今年年初，她和演員陳寧有過一次聊天。閆妮問陳寧：「像我們這樣的人還能追求到情感嗎？」陳寧說，「你還是要存有一種心願，萬一實現了呢？」

閆妮對這句話感觸頗深，在深夜發了個朋友圈，「我也要發一個力，萬一實現了呢？」

她最終想追求的，是「無慮非糊塗，於憨得真福」。掰起了手指頭，閆妮像嘮家常一般細數，「現在想要的其實不多了。身體健康排第一位，也要照顧父母，小孩大了有自己的生活，伴侶的事也要提到日程上來。還有就是事業，事業還是我內心喜愛的一件事，希望會有更多好的戲出來，就這些，沒什麼了。」

「若干年後，當人們再提起你，希望他們能說些什麼呢？」十點人物誌追問。

「希望他們說我是一個可愛的女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