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航愛讀書在文化圈內早已出了名,有人甚至稱他為「重度文字依賴症患者」。翻看他的人生履歷,似乎也從未與文字斷了聯繫。畢業於中央戲劇學院戲劇文學系的史航,於2000年參與編寫《鐵齒銅牙紀曉嵐》的第一部劇本後成為職業編劇;和孟京輝共同創作的話劇《我愛XXX》《空中花園謀殺案》至今仍被視為經典;他還曾擔任中央電視臺綜藝頻道訪談節目《藝術人生》的策劃之一。而如今,史航更擁有著多種身份,既是赫赫有名的編劇、策劃人、書評人、影評人,也是微博上那位略微「毒舌」的大V,還是熱門網絡綜藝《一本好書》《吐槽大會》《奇葩說》的常邀嘉賓。除此之外,他還客串於《我的團長我的團》《神探亨特張》《邪不勝正》《黃金瞳》等各部熱門影視劇中。在旁人看來,史航的生活過於充實,他活躍於線上線下、戲裡戲外,媒體更給他冠上「著名編劇、影評人,非著名說書人、寫著玩兒的作家、跑龍套的演員、一不小心的網紅」等眾多名號,而他最愛的稱謂「抄書匠」一直以來都被他寫於微博的簡介裡。
少年時期的史航
「懂得為好的東西高興」
雖然採訪前對史航家中的藏書量有所耳聞,但當記者抵達他位於北京城中心偏北的家中時,還是為眼前的場景感到震驚。成千上萬本的書籍未分區域,隨意散布於每間房內,不僅書籍的陳列雜亂無章,史航藏書的種類更是五花八門,在這間毫無功能區分隔的屋子裡,所有的家具物件都「服務」於書籍。面對整屋子的書,史航稱儘量避免讓自己陷入必須要找到某本書的狀態裡,實在想看了就再在網上下單購買,而後如果找到了那本書,送人便是。史航看書很雜,小說、傳記、詩歌、繪本等不一而足,看似無規律的隨意擺置,但史航每隔一段時間會在家中巡視一遍,將書架上他近期想看的書挑選出來歸置到一起,他形容為「提純」一下。類似於這樣隨意的生活理念也貫穿於他如何分配讀書時間、如何規劃讀書內容上,所有制式問題都難以在他這裡得到精確的答案,關於史航的一切都是即興,源於興趣,沒有所謂的分配。
史航
史航時常容易從「後來讀懂的書或者想重讀的書」這個話題中找到樂趣,就像他成年後也依然喜愛看童話一樣,他認為書籍帶給他的是被時間浸潤後的深度愉悅。「17歲與37歲讀完一本書的感受是不一樣的,成長就是你從多個角度再看這個東西,活著也有了意思。」談起讀書,史航表示自己可能不是一個一流的讀者,但是一個能識別出一流作者的人。史航的薦書生涯起步很早,從中學開始,幾乎每天書包裡都會塞幾本畫報或武俠書,推薦給同學,長大後成了編劇、節目策劃的史航有了更多機會發聲。曾有一位朋友評價史航:「懂得為好的東西高興」,這讓他感到榮幸,只要遇見好書、好電影甚至有意思的人,無論是否有名氣,史航會利用所有的宣傳平臺、自己全部的影響力,真誠地向他的關注者們推薦。
史航
「傳播世上好玩的文字」
值得一提的是,組織朗讀會這個想法並非「蓄謀已久」。一次偶然的機會,史航在鼓樓西劇場觀看了一部名為《菸草花》的話劇,這部話劇講訴了1929年,一位英俊倜儻的朗讀人胡安來到煙廠,為工人們朗讀《安娜·卡列尼娜》。廠裡所有的女人都為胡安的朗讀而傾倒,安娜的故事亦滲入至每個人的心底,書中的情節與工人們的生活奇妙地交織在了一起。史航坐在臺下看著這一幕,不由得想:朗讀真是件挺有意思的事情,是一種有趣的陪伴和分享啊。「當女人們都在卷雪茄菸的時,工廠裡十分安靜,氣氛凝固,於是工廠就僱了一個人來為大家讀書。當這位讀書工開始讀《安娜·卡列尼娜》後,端莊的女人們逐漸開始蠢蠢欲動,命運軌跡開始發生變化,這本書點燃了所有人,每個人由此開始正視自己的存在。」同時,這個故事也點燃了史航在這裡辦朗讀會的想法。
「能傳播世上好玩的文字就已經足夠,我沒有任何更深一層的訴求。」與他狂熱地在各個領域推薦讀書這件事一樣,這也是史航對待鼓樓西劇場朗讀會的全部態度。但其實朗讀會也藏有史航的一點私心,因為他太好奇於別人在讀什麼。所以在朗讀會上,無論是散文、小說或書信,他在朗讀內容上給予了嘉賓最大的自由。史航一次又一次地驚異於那些他邀請而來的朋友、熟人或是他仰慕的人,竟然會選擇這本書。他絲豪不掩飾興奮地說:「我非常意外,瞿穎這位女演員會讀一篇我完全不知道的契訶夫的短篇小說;王菁華前來朗讀茨威格的書,我本以為她肯定會讀《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但她讀的卻是《一個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個小時》;姚晨讀李娟的《阿勒泰的角落》之《一個普通人》,而這篇正是我喜歡上李娟的原因,這證明我與姚晨在認知上有著共鳴。」但史航表示,最受歡迎的仍然是嘉賓們朗讀自己所寫的文字,例如,劉恆、劉震雲、馬未都、賈樟柯等人都在朗讀會上朗讀了自己的作品,令他十分動容。
除了好奇心,史航對於推廣讀書這件事有點心急,他常常列出推薦書單並備註好譯本,但多數人不一定會讀。而史航覺得,朗讀會就像超市裡的美食試吃,可以嘗一口再決定要不要。他形容:「朗讀會的『讀』是為了分享,打開窗口,刺激大眾獨自選擇並走向閱讀。」的確,沒有誇張的文化定位,也沒有華麗的舞臺設置,朗讀會有的卻是「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的交流。
雖然史航對待朗讀內容的要求寬泛,但他對於前來朗讀的嘉賓卻有著近乎嚴苛的標準。不僅需要他(她)具備一定的知名度,還需要有突破名氣之外的個性化內容,除此之外,專業能力也必不可少。除演員、歌手、編劇、導演、主持人、詩人、作家這些大家意料之中的人選之外,史航還會邀請《奇葩說》的辯手、配音演員、剪輯師或是博物館的講解員。「這個月,我還向周星馳的御用配音演員石斑瑜發出了邀請,如果他用星爺的聲音進行朗讀,我想任何一篇我們熟悉的文學作品都會變得奇怪而有趣。除此之外,德雲社的相聲演員也在我的邀請名單之內。」史航笑稱,自己有一個多達600人的嘉賓名單,名單上已有200餘人來過朗讀會了,此名單仍在不斷延長中。
在電影《邪不壓正》中,史航(左)飾演潘悅然
「電影情節能進入夢中」
「剛看幾分鐘就開始擔驚受怕,擔心這部電影會結束」,史航這樣形容他在電影院裡遇見一部好電影時的感受。小時候的史航就知道在一片黑暗中一束白光投影到銀幕上意味著什麼。某一次,接受媒體採訪時,記者問史航在世界電影史上對你而言最激動人心的鏡頭是什麼,他給出了一個讓很多專業影評人不屑一顧的回答——八一電影製片廠的片頭。當音樂響起,影片正式開始前,紅色五角星在銀幕上閃爍,這對於年幼的史航而言是近乎神跡一般的存在。
史航的「天堂電影院」在吉林大學裡一個名為鳴放宮的地方,20世紀50年代後,這裡時常會放映電影。那時,史航的父親在吉林大學任教,學校偶爾會發放免費的電影票作為職工福利。某一年,由李連杰主演、引起全民轟動的電影《少林寺》上映,但父親只拿到了一張電影票,後來經全家決定由史航去觀看這場電影。讓史航印象深刻的是,當時父親和哥哥護送他去,並在電影院外等著電影結束,為的是史航出來之後能迅速告訴他們電影講了什麼故事。那時的史航還在念小學,但他觀影時已有了一種責任感,記住細節,出電影院後能講給父親和哥哥聽。這可能是史航作為影評人最早的責任感,這種責任感讓他在觀看任何一部電影時,都會記錄下自己點滴的感觸與思考,觀影后以給出非常具體的評論,他不允許自己看完電影後一無收穫,哪怕是很爛的電影,他都要找到個別的鏡頭和臺詞的妙處。
除朗讀會之外,史航進行固定工作的還有電影頻道每周一期播出的《鸚鵡畫外音》影評節目,為此史航每年至少要看100部院線電影,每周要保證有兩次的觀影時間。史航敘述,對比讀書,電影這種媒介也能給他帶來新的感觸。「小說的情節很少能帶到夢境裡去,但是電影中的某一處懸崖或某一個拱門、某個街道追車場面我總會夢到,對我而言,電影與閱讀存在這個區別。」
史航在鼓樓西劇場朗讀會上
「保持自己細膩的感受力」
很多人認識史航,是因為微博上的那場對峙戰。2013年,郭敬明的電影處女作《小時代》上映,史航發表幾則微博調侃,結果被郭敬明的粉絲持續圍攻,於是史航以各種犀利幽默的語言進行回擊。這場娛樂性極強的罵戰,將史航推向了輿論的風口浪尖,微博關注人數的暴漲,讓他成了真正的「網紅」。史航從不困擾於這場輿論風暴,有了更大知名度後,史航開始活躍於更多節目與活動中,各類社交平臺及綜藝節目所帶來的影響力,讓史航成了隨時會被路人認出的紅人。他曾回應:「我接受一切,不管人們因為什麼而記得我,都是一個機會,讓我有可能進入你的世界,或者你進入我的世界。」史航認為,「平等」是網絡的第一要義,因為自由沒有形狀,可以隨意強加各種內容,所以平等是一切的基礎,有了平等,才可以產生其他定義。如今,史航在微博上看似平和了許多,但面對一些在他看來不講道理的評論,他還是很難視而不見。「就是人家出個上聯,你得趕緊對出下聯,力求工整而已。」史航如是說。
西祠胡同是史航剛接觸網絡時常常瀏覽、發帖的論壇,那時因為喜歡黑澤明的電影《影武者》,他把自己的ID命名為「北方影武者」。一開始,史航只在西祠上分享一些舊文和隨筆,但隨著關注人數的增多,他開始認真寫一些文章。逐漸,史航在西祠胡同成了頗具人氣的版主,他還以文會友,結交了一眾文藝人士。2003年6月,史航移步天涯論壇,將ID改為「北方影武士」,因「影武」與「鸚鵡」諧音,網友便給史航起了個暱稱叫「鸚鵡」,「鸚鵡史航」也成為他後來在社交平臺上常用的名字。與多數微博大V不同,瀏覽史航的微博及朋友圈時會發現,他對於時事甚少評論,幾乎集中分享讀詩心得、觀影體悟、閱讀的觀點與喜好。在史航看來,關注力本身是稀缺的資源,頻繁表態之後,人會陷入一種「積極的麻木」中,所以他更多的是保持自己細膩的感受力,直到他覺得自己必須要發言的時候再說話。史航稱,自己關注流行文化,但並不想站在流行的風口浪尖上。他說:「當下流行的一切是有意義的,關注流行會讓你理解從前的人與現代人心態的差別,歷史與當今呈人字結構相互支撐,能讓我更了解人這個群體。我雖然不是流行文化的一部分,但起碼是構成它基座的一部分。」史航清楚地了解,自己在流行文化漩渦中央時,其實也隨時會被邊緣化,所以從不過分強求。
在網劇《黃金瞳》中史航飾演錢姚斯
《文化月刊》:您如何看待這個時代文化內容及形式的迭代和豐富?
史航:應把看待的「待」字去掉,我沒有資格看待,我就是看。對我來說,人活著就是為了睜開眼睛,我關注一切光明與黑暗的事情、複雜與簡單的事情,傲慢與偏見、戰爭與和平、喧囂與騷動,我都可以看。我覺得有觀點會錯過很多,這就像當你搜索一個關鍵詞的時候,就會錯過其他沒有關鍵詞美麗的詞句。
《文化月刊》:能否分別列舉對您產生深刻影響的一本書和一部電影,並闡明原因?
史航:加拿大作家西頓的著作《狼王洛波》,雖然這本書乍一看像一本童話故事,但它的內核是一本動物小說。狼王洛波十分通人性,他具有敏銳的直覺,獵人所有的圈套都會被他識破,但他最後因為尊嚴而選擇自我犧牲。當我小學時看到這本小說時,特別震撼,狼王洛波區別於以前我認知中單純的動物形象,作者賦予了這隻狼尊嚴及個性,讓小時候的我了解到自由的可貴,尊嚴的可貴,也迎合了我在青春期保持警惕的逆反心理。
電影是1958年由長春電影製片廠出品、蘇裡導演的《紅孩子》,講的是內戰時期紅軍走了,幾個孩子在敵佔區域如何開始他們的生活。嚴酷的鬥爭使他們經受了鍛鍊和考驗,他們勇敢、機智地奪槍枝、貼標語,消滅了不少敵人,在血與火的洗禮中茁壯成長起來。其實影片中對於戰爭具體的界定已經不重要了,這部電影讓我相信了「戰爭是所有孩子的幼兒園」這句話,電影裡孩子們膽大包天的淘氣也感染著我,對我而言那與《陽光燦爛的日子》裡描繪的如出一轍。
《文化月刊》:這些年,您除了《野生動物在長春》這部著作外,還會考慮出書嗎?
史航:我比較逃避出書,在《野生動物在長春》之前,我獨立出書是在1998年。我發自內心地覺得,我的文字適合免費給人看,花錢不太值得。對我而言,除非特別必要,我的大量文字與這個時代共朽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