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00後 」 來了 | 劉齊:雪落

2021-02-07 中國校園文學

 《雪落》是我很久以前創作的。我曾經為它感到得意,昨天又找出來看了看,很不滿意,不知道當時怎麼想的。

我當時喜歡王爾德,瘋狂閱讀了他的所有童話,像任何一個喜歡少年維特的小姑娘,對於那種鮮血淋漓的悲劇美學擁有強烈執念。《雪落》名義上是對他的致敬,事實上是一個拙劣的模仿。原本《雪落》的結局要更殘酷一些:龍把騎士吃了,從生命裡嘗到了夏天。《雪落》可以說是為了這個結局寫的,我強烈想要表達的只有最後三百字,前面四千字都是在湊字數。

後來我把它從陳年稿子裡面翻出來,再次閱讀,真的不行,湊字數就是湊字數,一眼就能看出來。好的文學是慢船,隨水漂流,沿途給你看到許許多多或真或假的景象,最後漂流到哪個地方,只是錦上添花。我把《雪落》寫得像個摩託艇,突突往前開,完全失去了寫一個故事的意義。如果是這樣的話,為什麼我不能放別人去看那三百字,而是非要先用四千字折磨他們呢?

好的文學是不可壓縮的。反命題照樣成立。一個精華在於結局的故事不是好故事。後來別人也給了我一些建議。總之,我改掉了那個結尾,並且花了一周時間,緩慢地給前四千字賦值。這個過程遠比從頭創作來得難受,但它的確讓一篇東西變得更好了。

我寫了個新的結尾,寫的時候心想,如果是王爾德,絕不會寫這種東西。對於他來講,這種結尾太善良了。他萬分心狠手辣,先寫出一個好東西,然後把刀磨得晶亮,去一點點磨折它。我隱約知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但又無法迅速且準確地概括它。直到後來我閱讀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讀到老卡拉馬佐夫的那句「我是為了美學上的需要而慪氣……」「慪氣」這個詞太妙了。王爾德未必真心實意地想要夜鶯死。只是因為夜鶯的死,夜鶯死亡背後那種美學態度——把最好的東西虛擲,王爾德才決定這樣操作。一些其他的故事(比如水仙花)裡面,王爾德保留了一些慈悲。他最好的作品恰恰是他最不慈悲的作品。

我完全理解了薩特的信件。薩特寫信對西蒙娜說:「您要成為一個骯髒的唯美主義者嗎?」對於薩特這種萬分自由、萬分熱烈地活著的人來說,美絕不是至高無上的東西。倘若追求美是唯一寫作的理由,為了美而屠戮其他東西,那麼美就不是美了。我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放棄了王爾德式的寫作。《雪落》可以說是我對王爾德的一個漫長而鄭重的告別。

文章刊於《中國校園文學》 2020年4月上半月

插畫:東山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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