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聽說小津安二郎是在大學課堂上,影視鑑賞課的老師說她在任何時候看《東京物語》都覺得整個人平靜了下來。而拖延症患者如我則是在畢業後才去看他的片子。2013 年上海國際電影節舉辦了小津逝世 50 周年回顧展,放映了包括《東京物語》在內的 8 部代表作。一心補課的我買了除《早春》外的 7 部,最後又因為臨時加班錯過了《茶泡飯之味》。同年山田洋次翻拍了《東京物語》,取名《東京家族》。上海電影節也有心地安排了兩片連映,結果就是我被先放的《東京家族》感動得涕淚橫流,深感人生無力,再看《東京物語》覺得人生真寂寞呀!
小津在影迷心中地位超群,更是啟發和影響了無數後輩同行。法國導演克萊爾·德尼把小津作品中常見的「父親嫁女」主題移植到法國拍攝了《35 杯朗姆酒》。侯孝賢導演為紀念小津誕辰 100 周年拍攝了《咖啡時光》。德國導演文德斯更是在 1985 年前往日本《尋找小津》,他在今非昔比的東京漫遊,和小津的御用男主角笠智眾一起拜謁了小津的墓。小津之墓位於離東京不遠的鎌倉市圓覺寺內,因是旅遊勝地交通也很便捷,不少影迷慕名前往。我也於 2017 年夏末秋初完成了一次朝聖之旅。
從東京乘坐 JR 電車到北鎌倉站只需 1 小時左右,剛下車看到「北鎌倉站」的站牌,《晚春》裡的開頭場景便在這裡。出站走幾分鐘便能看到圓覺寺的石碑,寺門掩映在臺階兩旁鬱鬱蔥蔥的樹叢間,拾級而上寺內開闊清幽,沿著主要建築物走馬觀花一番也花費不少時間。沿路可見不少墓地,小津的墓在寺廟東南角的一個小山坡上,具體位置可見圖下紅色標註區。
但由於墓碑林立且無地圖標註,初次到訪並不好找,我帶著母親上上下下好幾次才終於找到了那方著名的「無」字碑。
墓前鮮花常開,來自全世界的影迷都曾來此拜謁,他們知道小津好酒,各種酒瓶排成一排。借用了墓地裡的水桶和水瓢學著笠智眾的樣子把清水澆在墓石上,把寺廟裡買來的鮮花插入花瓶聊表心意。返回時還沉浸在肅穆的氣氛中,結果被我媽一句「不好意思,打擾大家了」逗笑。逝者已矣,但是還有人一直牽掛著,也許他們就像《尋夢環遊記》裡那樣在亡靈國度自在地活著。
和小津之墓隔著矮樹叢相對的是日本另一知名導演木下惠介(代表作《二十四隻眼睛》)的墓地,同樣安眠於鎌倉的還有」電影天皇「黑澤明,在離 JR 鎌倉站更近的安養院內。除了永遠人潮洶湧的《灌籃高手》取景地,來鎌倉旅遊的影迷朋友不妨來一場墓地巡禮。
除了圓覺寺,離鎌倉不遠的茅崎市有一間日式旅館「茅崎館」也因為小津被影迷奉為聖地。1936 年小津所在的松竹公司把製片廠從蒲田搬到了神奈川縣大船,次年小津初次到訪緊鄰大船的茅崎館,常住面向庭院的「二番」屋。後小津應召入伍 2 年,二戰結束後回到茅崎,一直到 1956 年的《早春》這十多年的時間小津都把「茅崎館」用作其工作場所。根據小津的長期合作編劇野田高梧回憶,「寫一個劇本要三、四個月時間, 所以算起來每三、四年中我們就有一年的時間是在茅崎的宿屋裡度過的」。
創辦於 1899 年的「茅崎館」歷經明治、大正、昭和、平成到如今已有 120 年歷史,期間曾因 1923 年的關東大地震而重建。現在的女主人森治子女士年近八十仍然勤勤懇懇地經營這家百年家庭旅館,任何人通過官網的電話或者郵件都可以預訂住宿,包括小津常住的「二番」屋。不含餐食的一晚住宿換算成人民幣不過 500 元左右,價格非常親民。被媒體譽為「小津安二郎接班人」的日本導演是枝裕和也經常在電影拍攝間隙造訪,甚至帶著團隊一起來工作。
拜謁完小津之墓的當晚我們便入住了茅崎館。到的有些晚,森治子女士一個人接待我們,幫我們擦乾淨行李箱的輪子,介紹旅店各項設施。走在嘎吱作響的木地板上,在走廊間左右穿梭,仿佛一瞬間走進了小津的電影裡。著名的「二番」屋已被預訂,我們入住的是「十二番」屋,森治子女士特意打開隔壁的「十一番」屋給我們參觀,介紹了某個著名女演員也曾入住這個房間。當時聽的一知半解,回來翻資料發現原來是原節子啊,她在拍攝《晚春》期間曾和拍攝團隊一起住過兩夜。老式旅館還是保留了公共衛生間和公共澡堂,乾淨地一塵不染。當天入住率並不高,我和母親幾乎是坐擁了一整層的安靜空間。
第二天醒來窗外綠意盎然,下了點小雨更覺沁人心脾。和母親散步到不遠處的海邊,一路上人車寥寥,海邊倒是有不少房子在施工。天色有些陰沉,茅崎的海也一副安靜模樣,赤腳走在海灘上像是踩在了鬆軟的蛋糕表面。
返回旅館好好參觀了下室內,庭院裡折下的紫薇花點綴著各個角落,雅致極了。客廳裡一直循環播放著小津電影裡的配樂,牆上掛著電影海報,小津生前所用之物以及相關書籍也一一陳列。女主人為我們沏茶,幫忙叫計程車,有條不紊地打理著日常事務,自有一種從容不迫的力量。在等待離開的半小時內,我終於體會到了大學老師感受到的平靜,在這個小津寫出《東京物語》劇本的百年旅館裡。
至此,我的尋找小津之旅就結束了,但小津的電影常看常新,人生的餘味更是冷暖自知。
今天,祝小津先生 116 歲生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