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地區著名出版人,皇冠文化集團創辦人、
前社長平鑫濤於2019年5月23日去世,
享年92歲。
平鑫濤最廣為人知的身份,是著名女作家瓊瑤的丈夫,現實版瓊瑤劇當之無愧的第一男主角。
向來以處事圓融、精明強幹著稱的平鑫濤,在人生最後幾年,頻繁被拋到風口浪尖,但他臥病在床,再也沒有發聲的機會。
以至於很多年輕讀者都不知道,在「瓊瑤先生」這個頭銜之外,平鑫濤還是臺灣地區著名出版人,他一手發掘了內地讀者所熟知的瓊瑤、三毛等暢銷書作家,並率先將張愛玲作品重新結集出版,掀起兩岸三地的張愛玲熱。
平鑫濤生於1927年,祖籍江蘇常熟,在上海長大,畢業於大同中學。平家原本家境小康,平鑫濤是家中獨子,但隨著父親從軍,母親體弱多病,平鑫濤的童年過得貧寒而窘迫。
然而就在這樣的環境中,平鑫濤卻把自己往文藝青年的方向培養。他在個人自傳《逆流而上》中提及——
上海是那麼繁華的都市,逛馬路也是享受,又有那麼多的書店,我沒有錢買書,但站著也就讀完一本本好書了。圖書館非但可以借書,還可以借唱片……我對音樂、美術、文學的興趣,就在高中時代這樣培養出來的。
高中畢業後,平鑫濤拒絕了父親送自己去當學徒的安排,堅持要上大學。但他也做出了妥協:原本想在文學藝術方面有所發展,卻遵從父命讀了商學院,主修會計。大學期間,平鑫濤成績全A,並節衣縮食,繼續保持著對文藝的熱愛。
同樣出自《逆流而上》——
每星期省下的車錢,可以供我看一場電影或話劇。上海電影院的前五排、話劇院的最後五排,票價是最最便宜的。剛好那個時代,電影事業十分輝煌,有無數好片,連中國電影也有不少經典之作。至於話劇,更是人才輩出,好戲連臺。我一生對戲劇的熱愛,幾乎到發瘋的地步,也許就是那時候種下的種子。
1949年5月,平鑫濤大學畢業。一個偶然機會,他告別父母,跟隨親戚到臺灣謀職。
創刊《皇冠》雜誌,填補臺灣地區文化空白到達臺灣後不久,在各路朋友的幫助下,平鑫濤進入臺灣肥料公司任會計。在迅速熟悉本職工作之後,他利用工餘時間惡補英文。
當時的臺灣有「文化沙漠」之稱,書店寥寥無幾,新書更少得可憐。平鑫濤和幾個朋友商量決定將英文小說翻譯出版,第一本書是《麗秋表姊》。
事實證明他們的眼光是準確的,《麗秋表姊》首印3千本,短時間內就銷售一空。但因為回款時間太長,沒法繼續維持「小車間」作業。
平鑫濤從此有了「辦一本雜誌」的想法。1954年2月22日,《皇冠》創刊號出版。全刊102頁,內容有新知報導,有圖文並茂的「詩情畫意」,有長篇連載《原野奇俠》,還有餘光中的新詩譯作。
在創刊的前幾年,《皇冠》銷量平平,平鑫濤個人翻譯了很多文稿,如長篇小說《原野奇俠》,介紹美國歌曲的《皇冠歌選》等,紓解了雜誌的虧空。
在雜誌基礎上,1965年,平鑫濤成立了皇冠出版社。
平鑫濤大手筆的做法之一,是將原價5元的雜誌漲到了10元,內容同時加倍,這樣可以一次性刊完一部長篇小說,稱為「每月一書」。當時臺灣地區一本小說單行本的定價是一二十元,皇冠卻能一次刊完,等於免費贈送。
「每月一書」的直接和最著名的受益者,就是瓊瑤。
1963年6月,平鑫濤正式進入《聯合報》,主編副刊。
1963年7月21日,瓊瑤首部長篇小說《窗外》在《皇冠》雜誌全本發表,引發讀者瘋狂搶購,皇冠出版社隨即推出《窗外》單行本。
同一年,瓊瑤又寫了《六個夢》中的幾個中篇,聯副和《皇冠》分別連載了她的《煙雨濛濛》和《幾度夕陽紅》。這時候的瓊瑤,已經在文壇嶄露頭角。因為編務需要,兩個人通訊頻繁,但很少涉及私人事務。
1963年初冬,瓊瑤從高雄到臺北接受電視臺採訪,平鑫濤到車站接她。這是兩位文藝男女青年的第一次會面。
瓊瑤從小偏科,不受父母鍾愛,又因與高中老師早戀鬧出不小的風波,《窗外》的暢銷更刺激了父母的強烈反彈,以至於瓊瑤到了娘家門口,卻猶豫著不敢敲門。
這個場景,被平鑫濤看在眼中。他在《逆流而上》中這樣寫道——
從當火車進站,旅客蜂擁而出時,在人群中一位身穿黑色的衣服,幾乎未施脂粉的年輕女子,緩步走來,我一眼就認出她是瓊瑤。我們雖然從未見過,卻是似曾相識』。瓊瑤似乎也是一眼就看出是我,我們像老朋友一樣握手言歡。
……
本來只是對她文才的仰慕,沒有任何私情的羈絆,但那『不忍』,尤其知道不忍後的故事,難免『憐惜』,撥動了心弦的第一個音符。
當時瓊瑤的婚姻本就岌岌可危,平鑫濤卻是三個孩子的父親。幾經輾轉,直到16年後的1979年,平鑫濤才恢復自由身,兩人舉辦了低調的婚禮。
張愛玲三毛哈利波特等暢銷書都出自皇冠之手除了瓊瑤,皇冠最為人稱道的出版記錄,來自張愛玲。
平鑫濤的堂叔父平襟亞1941年在上海創辦了著名的《萬象》月刊,初登文壇的張愛玲曾將自己的短篇作品交給平襟亞發表,平鑫濤當年就已經是張愛玲的讀者,對張氏作品當然有極高的鑑賞能力。
1965年,平鑫濤在香港與張愛玲的朋友、版權代理人宋淇結識,宋淇向他推薦了好幾位作家,其中就包括已經定居美國、久違華語文壇的張愛玲。「聽到張愛玲的名字,我覺得又親切,又高興,出版她的作品,絕對是一個很大的榮幸。」
1966年4月,《怨女》出版,彼此合作愉快,從此張愛玲的全部作品都由皇冠獨家出版。從1991年開始,皇冠決定重新編輯「張愛玲全集」,每部作品都經過張愛玲親自校對,稿件在臺北與洛杉磯之間兩地往返,可謂工程浩大。
此外,張愛玲的《同學少年都不賤》,以及遺作《小團圓》,都由皇冠首版。
平鑫濤曾提及——
張愛玲平常與「皇冠」同仁的通訊,內容簡單但語氣謙和,當我們告知與她相關的評論和消息時,她似乎並不在意。根據她小說改編的電影,我都會寄去錄像帶,但她都「不予置評」,我甚至覺得她看一看的興趣也沒有。
1974年,平鑫濤主編的聯副版面發表女作家三毛的《沙漠中的飯店》,三毛從此一夜成名。為報知遇之恩,之後三毛將自己的所有作品,都交由皇冠出版。
內地讀者較少知道的是,臺灣地區的「哈利·波特」系列,也是由皇冠出版的。
自稱「電影瘋子」,攜手瓊瑤打造「影視王國」平鑫濤少年時代對電影和戲劇的熱愛,也直接影響到了他的職業生涯。隨著《窗外》《幾度夕陽紅》等小說的風靡,瓊瑤小說迅速被改編搬上了大銀幕,但改編質量良莠不齊。自稱兩個「電影瘋子」的瓊瑤和平鑫濤,本著「自己總比較懂得如何疼自己的孩子」的想法,1967年成立火鳥影業公司。
火鳥公司拍攝了《月滿西樓》和《幸運草》兩部電影,口碑不差,賣座卻不理想。尤其是瓊瑤和平鑫濤為了追求「完美」勞民傷財,公司入不敷出,兩年後宣告解散。
1971年,瓊瑤和平鑫濤成立「巨星」影業,他們吸取上次的教訓,嚴格控制成本。首部電影《我是一片雲》由林青霞、秦漢、秦祥林以及校園美女胡茵夢主演,大獲成功。「二秦一林」從此被奉為文藝片翹楚,也成了「巨星」的最佳班底。
1970年代,瓊瑤電影在整個東南亞地區都成為票房保證。1971年和1975年,「巨星」出品的瓊瑤電影《庭院深深》和《女朋友》,分別獲得第9屆、第12屆臺灣金馬獎優等劇情片獎。而由瓊瑤本人作詞的多部電影主題曲,也風靡一時。
1986年,平鑫濤、瓊瑤成立怡人傳播公司,進軍電視業界,首部推出的是30集電視連續劇《幾度夕陽紅》,捧紅了又一個瓊瑤女郎劉雪華。
1990年,瓊瑤夫婦與湖南電視臺合作推出電視劇《婉君》,從此開啟了瓊瑤劇在內地的黃金十五年。
1998-1999年的《還珠格格》前兩部,2001年的《情深深雨濛濛》,2003年的《還珠格格3》,不僅捧紅了趙薇、林心如、範冰冰等又一波瓊瑤女郎,更創下後無來者的收視紀錄。
但時間已經證明,瓊瑤劇也不是萬試萬靈的。2006年的《又見一簾幽夢》被新生代觀眾戲稱為「一簾噩夢」,之後的《新還珠格格》再次啞火。瓊瑤本人雖然贏了訴於正的剽竊官司,但也因為年事已高,再加上生活和工作伴侶平鑫濤病重,再也沒有精力創作新劇。
曾以精明強幹圓融著稱,晚年尷尬處境令人嘆息從上海到臺灣,從籍籍無名到成為行業之尊,經歷了雜誌、出版、電影、電視劇等諸多紛爭困擾,在臺灣文壇,平鑫濤向來以精明強幹、處事圓融著稱。他和瓊瑤一起,與很多作家、明星都建立了親密的友誼。
女作家三毛在《送你一匹馬》中就表示,自己在經歷喪夫之痛後,收到平鑫濤夫婦的急電。
在那個天涯地角的荒島上,一張藍色的急電,交在我的手裡,上面是平先生和你的名字——Echo,我們也痛,為你流淚,回來吧,臺灣等你,我們愛你。
最喜歡你(瓊瑤)的一點,是你從不在朋友歡喜的時候,錦上添花,那個,你不太看得見。
這一生,我們也不常見面,也不通信,更不打電話,可是,在我掉到深淵裡的那一剎那,你沒有忘記我,你不拉我,你逼我,不講理的逼我,逼出了我再次的生命。是你,陳姐姐,那個不甘心的承諾,給了我再來的生命。
2002年一場大病之後,平鑫濤的身體每況愈下。他因此寫下生前遺囑:「當我病危的時候,請你們不要把我送進加護病房。我不要任何管子和醫療器具來維持我的生命,更不要死在冰冷的加護病房裡。所以,無論是氣切、電擊、插管、鼻胃管、導尿管……通通不要,讓我走得清清爽爽。」
平鑫濤也開始逐步退出公司的具體事務,並應子女和出版社同仁之邀,著手寫作自傳《逆流而上》。
2016年3月,平鑫濤罹患失智症(俗稱老年痴呆),開始長期住院。
2017年5月,瓊瑤與平鑫濤的三個親生子女就是否插胃管一事發生激烈爭執,從此交出對平鑫濤的照顧權,並撰文《背叛——別了!我生命中最摯愛的人》。
瓊瑤表示,自己與平鑫濤曾有過「安樂死」的約定,如今平鑫濤的親生子女要求插胃管而她無力拒絕,這是對摯愛之人的「背叛」。
2018年4月,平鑫濤前妻林婉珍出書《往事浮光》,從「原配」視角揭露當年被瓊瑤挖牆腳的過程。瓊瑤曾在自己的小說中多次寫過三角戀的故事,沒想到臨到晚年卻被曝光了一把。只是瓊瑤身陷負面輿論,再加上立場尷尬,無從辯駁;而一向維護瓊瑤的平鑫濤已經臥床多時,根本無力發聲。
隨著平鑫濤去世,被三毛認為「被平先生保護得很好」的瓊瑤,又將面臨怎樣的風雨呢?
來源|周到APP 記者 孫立梅
編輯|周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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