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天底下的愛情,被三個香港女人寫盡了:亦舒、李碧華和張小嫻。
這三個人,都曾活躍於上世紀90年代的香港文壇。她們性格迥異,文字各有特點。亦舒倔強獨立,在《喜寶》中她說:「做一個女人要像一幅畫,不要做一件衣裳,被男人試了又試。」李碧華風格辛辣,《霸王別姬》悽豔悲涼、穿透人心。張小嫻寫現實的愛情,故事最真實,筆觸最自然。
這些年,她們的際遇也各不相同。亦舒歷經「早婚生子、離婚反目」,歸隱後用微博記錄閒適生活。李碧華神秘低調,從不露面,活得逍遙。頻頻露面的只有張小嫻。她一直孜孜不倦寫作,開見面會,與讀者對話。
前不久,張小嫻來到北京。接受《環球人物》記者採訪前,她饒有興致地接過記者遞給她的雜誌,看著封面上《戰狼》海報,開口就聊起了男女之情:「之前很多女人喜歡小鮮肉,現在還是要找更man(具有男子氣概)的男人吧。」
張小嫻的文字從來都和生活靠得很近。1994年,她的第一部小說《麵包樹上的女人》在《明報》連載,並迅速走紅。書中女主角程韻和現實中大多數女孩一樣,姿色普通,能力平平,在愛情裡顛三倒四、儀態盡失。很多讀者給她寫信,向她傾訴,「這個故事裡藏著自己的影子」。因為這一部小說,張小嫻接棒成為言情小說新一代「教主」。
最初,張小嫻給《麵包樹上的女人》寫了個美好的結局,程韻收穫愛情,幸福滿滿。6年後,張小嫻續寫故事,出版《流浪的麵包樹》和《麵包樹出走了》。在這兩本續集裡,故事被徹底顛覆。兜兜轉轉後,程韻終究還是沒能和喜歡的人終成眷屬。
回憶續寫,張小嫻曾說:「過去6年了,誰會沒有一點兒改變呢?故事是虛構的,感情卻真實,那時候我所信仰的愛情,也的確如此。人們說戲如人生,人生如戲。人生和戲,有時候分不開。」
「麵包樹」系列後,《三個A cup的女人》《荷包裡的單人床》《三月裡的幸福餅》相繼出版,故事不全然相同,結局卻都類似——女主角總是陷入單戀,不能善終。
讀者慢慢地給張小嫻貼上標籤:「這是個既溫柔又犀利的愛情女作家」。但不經意間,讀者發現,她的文字變了,出版的散文集逐漸多過小說,不僅在書中談戀愛、談單身,也談婚姻、談成長。她希望,女性先放平心態,再去從容地追尋幸福。在她筆下,愛情不再是故事,而是可以清晰地去分析;她也不再只是讓讀者唏噓,而是讓他們和她一起成長,真的學會長大,明白一些早該明白的道理。
最新出版的《請至少愛一個像男人的男人》同樣是一本散文集,主題仍然關乎愛情。在書中,有篇短文也叫這個名字,張小嫻在其中分享了自己的「男人觀」。「什麼是『像男人的男人』?可能每個人的標準都不一樣。對我來說,這個人不一定聰明,不一定有才華,不一定在金錢上足夠慷慨,但起碼要有責任心。」
剛剛拿到書的時候,有人對這個「直白到低俗」的名字嗤之以鼻,讀了兩頁,又覺得「確確實實每句話都寫到了心坎裡」。
這一次,除了寫如何愛別人,張小嫻表達更多的,是如何愛自己。她給現代女性提出的獨立宣言是:一生的時光如許有限,請不要荒涼了你自己。比如,女人首先要給自己買床好被子;如果喜歡,請盡情地化濃妝,別人取笑,那是他們的事;如果不合適,就放下心結離一次婚。「十幾歲情竇初開的時候我們追求愛情,但你會慢慢知道,也要懂得愛自己。請做取悅自己的貴族,別等憔悴了,才知道要對自己好。」
「為什麼清新的散文越寫越多,憂傷的小說越寫越少?」記者問她。
張小嫻回答:「人會一直變,現在的我可能跟10年前的我不一樣,追求的東西也跟著變了。我喜歡寫散文,這是一種微妙的感受,上一秒想到的事,下一秒就能記下來。而小說要有大的架構,設置人物,安排故事和結局,花很多很多的時間,和很多很多的感情。」說著,她笑起來,「讀者一直催我寫小說,我實在太懶了。不過我現在已經有了新的長篇小說計劃,回香港就動筆。」
除了寫散文和小說,張小嫻翻譯了經典童話《小王子》,4年前出版了自己的譯本。她覺得,這是一本無論在什麼年齡,從幾歲一直到幾十歲,都會愛不釋手的書。每一次讀,她都能找到點新的感覺。「以前看小王子單戀玫瑰,玫瑰嬌縱得耀眼。現在再讀,其實玫瑰也沒那麼討人喜歡,反而是生活很單調的狐狸,更加可愛。」
張小嫻在網絡上很活躍,開微信公眾號和網友互動,為他們解答愛情難題。埋頭寫了20多年的長篇故事,她也經常在微博上更新感悟點滴。這些愛情金句,一句話一小段,感情微妙、字字珠璣。其中最有名的是——「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的距離,不是天各一方,而是我就站在你的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不論是情竇初開,還是歷盡滄桑,人們都能在這些文字中輕而易舉地找到異乎尋常的共鳴,對於愛情的感受,那些我們不知從何說起的思緒都被她簡簡單單地一語道破。
這種解讀愛情、表達愛情的能力,好像是張小嫻與生俱來的。小時候她常跟父母一起看愛情電影,聽男歡女愛的臺灣小調,對愛情嚮往不已。18歲她考入香港浸會大學,一邊讀書,一邊給香港編劇協會打工,為TVB(香港無線電視臺)寫劇本。那個時候她就覺得,「成人的愛情故事最好寫,最難寫的是麻將戲」。
當時,香港電影編劇協會有個委員和香港《明報》關係很好,他很喜歡張小嫻寫的愛情故事,就邀她為《明報》再寫兩篇。文章刊登後,反響不錯。很快,《明報》總編輯給張小嫻打電話,問她:願不願意在報紙上開個欄目,專門寫愛情。於是張小嫻有了專欄「嫻言嫻語」,從此一發不可收拾,說盡男歡女愛。
張小嫻說,她心裡一直住著四個人,一個小孩、一個老人、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很小的時候就有人說我早熟,但現在,我老了一些,覺得自己還蠻有童心,渴望被疼愛照顧;有時候,我又覺得自己像個老頭,喜歡照顧別人,希望成人之美;還有的時候,可能不自覺,也會流露出很柔情、女性化的一面;但同時,又是一副大大咧咧男子漢的樣子。」
可能正因如此,張小嫻能以不同的視角解讀愛情,這也讓她有了「華人愛情導師」的稱號。連金庸先生都說:「關於愛情,你應該問張小嫻。」
張小嫻早早實現了經濟獨立。21歲時,她就憑兼職收入在香港買下第一套房產送自己。這些年,她活得越來越自我。當年那些看「麵包樹」的姑娘,如今都在與自己和解,向生活妥協,逐漸歸於平靜。而張小嫻本人,還在追求愛情的路上不知疲倦。
她堅定地守著自己的愛情準則。其中一條是:不需要帥哥和浪子。這和家庭環境有關。她父親是個感性的人,帥氣浪漫,女朋友多。「這讓我完全看明白了帥哥和浪子的生活。」第二條愛情準則是:優點和缺點是並存的,世界上沒有完美的人。「我爸身上也有優點,他的性格敦厚溫和。」
也是因為父親的影響,張小嫻一直覺得愛情無常。她常說,要懷抱悲心。「愛情是禮物和恩賜,但再好的愛情,也總要面對死亡、分離」。她有個朋友,談了4次戀愛都以分手告終,40多歲仍是孤家寡人,賺了很多很多錢,卻沒人和他分享。張小嫻勸他:「愛情無常,如果努力之後還是留不下,沒辦法。」
張小嫻沒有走進婚姻的殿堂。她坦言,自己憧憬愛情,卻不憧憬婚姻。「不是每個人都需要婚姻的,有些人適合組成家庭,有些人更適合愛情。我覺得我這樣內心很安定。」當然,她仍然期待,「我挺會做飯的,就想著,能不能遇到一個比我更會做飯的男人。」說完,她又大笑起來。
有人覺得寫愛情,是寫作中的「小技」,而張小嫻認為,正是書寫愛情的過程,「改變了人生的闊度和深度」。
「愛情無常,人生也如此。今天的你,不會知道明天是終結,還是新的開始。但當你了解愛情多一點,就了解人生更多一點;反過來,你了解人生多一點,也了解愛情更多一點。寫了這麼多年愛情,對於生活的變化,我慢慢變得從容。我從來沒看透過愛情,對於我,寫愛情,其實更是寫人性。」
作者:《環球人物》記者 毛予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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