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囡囡 題圖｜小魚兒
（1）
大年初五，我的姑媽登門做客，開口第一句話就是：「我準備給囡囡介紹個對象。」
媽和爸喜孜孜地圍了上去，盯著他們親愛的妹妹，興奮得眼珠子都能迸出火星兒。
可是姑媽一開口，便雷了人一個跟頭：「那人是個藥材商，離異，孩子隨女方。」
爸的臉色暗了一下，和媽對了一下眼神，媽便說：「離過婚的，介紹給囡囡不太合適吧？」
姑媽兩手一拍，不滿地說：「有什麼不合適的？人品好就行，你們不知道現在男的多金貴啊？何況囡囡都28了。」
我就在這時衝過去，大聲對姑媽說：「你說得對，反正我都28了，沒男人要了，索性做一輩子老姑娘吧。姑媽你就別瞎操心了，戒掉隔三差五就給我尋個莫明其妙男人的習慣，你不會死的！除非你想靠這個過乾癮，彌補自己一輩子沒男人的遺撼。」
這番不知輕重的話，讓姑媽落荒而逃，生了很長時間的氣。我也為此挨了爸媽不少的責罵。
也許是報應，此後三年，我都沒有嫁出去。
（2）
姑媽的房子拆遷，到底兄妹情深，爸不忍心五十幾歲孤身一人的妹妹在外面租房住，好說歹說，勸她搬到我家來暫時過渡。
曾經交惡的一對姑侄被迫朝夕相處。姑媽是會計，除了月底，別的時候閒得要死，而沒有對象的我，空餘時間也是一大把。我倆時時在家面面相覷，交流的方式不是冷嘲，就是熱諷。
比如，她中午下班回來，廚房轉一圈，然後問我：「中午有菜沒？我還沒吃飯。」
我答：「我又不是冰箱，怎麼回答你？有菜沒菜自己看。」
她惡狠狠地說：「你是冰箱倒好了，也不用愁嫁不出去的問題了。」
我針鋒相對：「你也不是冰箱，嫁不出去不也沒愁嗎？我愁個屁！」
「還好我老了，嫁不出去也沒人戳脊梁骨，你就不一樣了！」
「你怎麼知道沒人戳你脊梁骨？也許已經被戳成篩子了，麻木了就感覺不到了唄！」
我倆真是一對變態的姑侄。
我不想承認的是，比起五十幾歲仍然獨身的姑媽，大好年華卻也獨守空閨的我，其實比她還要慘。
聽媽說，姑媽年輕時很多人追，是她自恃條件高，挑花了眼，好不容易有個處得最長久的對象，也因為受不了姑媽的脾氣，兩人錯失姻緣。
有時候，我忍不住想，我一直找不到合適的對象，姑媽心裡說不定會幸災樂禍呢。
直到有一天，我在屋裡看書，聽見姑媽和媽聊天，隱約聽到她們說「男人，身高，長相」這些字眼，我心裡格登一下，難道這女人一時技癢，又要給我介紹對象？
（3）
難道真如傳聞所說，女人心中都住著一個媒婆？拼命替別人說媒拉縴，難道真的是這個與愛情無緣的女人，這輩子最接近愛情的方式？
出乎我意料的是，除了那天偶爾聽得一言半句，姑媽並沒在我面前提及說媒的事，爸媽也沒有提。
疑惑兩天後，我就當自己聽錯了。
姑媽的生活忽然開始豐富起來，休息日也不在家呆著，媽問她：「你這段時間怎麼這麼忙？」
姑媽就樂呵呵地說：「我忙著鍛鍊呢，同事的孩子開了一個瑜珈中心，免費給我辦了張卡。」
媽一聽動了心，推推我說：「你看你，這段時間胖了不少，不如跟姑媽去上上瑜珈課。」
我還沒說話，姑媽已經搶著說：「你別難為她了，一看她就沒毅力，哪裡堅持得下來？」又陰陽怪氣地說，「有那毅力，早就尋思著減肥，然後找對象嫁了。」
我說：「誰希罕和你一起上瑜珈課？那是你們這種身材變形的老女人才樂意去的地方！」可回到屋裡，我還是對著鏡子左右打量自己，媽說得對，因為沒有對象，也就失去了對自己身材的監督，的確是越來越胖了。
對著鏡子，我不由地感到恐慌。
（4）
仿佛為了氣我一般，姑媽大有把那瑜珈課吹成人間樂土的趨勢。不僅是上課，她們這群學員還定期舉行郊遊、派對，甚至聯誼。
對，你沒看錯，五十多歲的姑媽，糾結了一幫和她一起練瑜珈的中老年單身婦女，定期給她們創造找對象的環境和機會！
所以，後來她都沒時間和我毒舌了。更可怕的是，連媽都加入了進去，幫著她張羅聯誼會，幫著考核會員的入會資格。
我就像一個被拋棄在亞細亞的孤兒，所有人都很忙，只有我一個人無所事事，無比空虛。
我是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呢？自從三年前，也就是28歲那年，毒舌罵走姑媽的前一個月，我與前男友徹底分手，然後就變成了現在這般模樣。不想交際，不想應酬，不想對任何人付出心力和感情。
也不是沒有嘗試過努力。可是除卻巫山不是雲，就那麼迷茫著，一眨眼就到了31歲。
（5）
雖然不喜歡姑媽，可我不得不承認，正是她獨身一輩子的事跡在對我起著安慰作用，看，不是我一個人這麼倒黴，找不到人愛。
可是憑心而論，一輩子沒人愛的姑媽，可活得比我有精氣神多了。至少，我從來沒見過她自怨自艾，雖然孤獨，但從不將自己關在家裡，而是熱心公益事業，積極參與社區活動，除了老是給我做媒這點很討厭外，她實在也沒別的缺點值得人腹誹。
說到底，如果我處在她那個角度，自己孤獨一生，早就心灰厭倦，又怎麼打得起精神來替別人的婚事操心呢？
所以，我的確不如姑媽，遠遠不如。
從屋裡走出來時，家裡已經沒有人，媽跟著姑媽去搞老年活動，爸在外面打球。飯廳桌子上有一張健身卡，我記得姑媽說過，這張卡不記名，誰持卡誰就可以用。
兩小時後，我已經走進了健身中心大門，換了衣服，進了瑜珈課室，才發現裡面不乏年輕人，個個身形矯健，容光煥發，和她們一比，我就是個萎蘼的醜小鴨。
好在教練很耐心，知道我是新來的，特地給我開了小灶。教練也是年輕人，長得像年輕版的張東建，就是個子矮了點。
那天回家，我沒有將健身卡放回原處，我想姑媽如果問起，大不了我花錢賠她一張。
（6）
但是她沒有問。
而且這女人越來越猛，這天回家居然和媽大談聯誼會上一個老頭，說人家對她獻殷勤。
媽也毫無底線地鼓勵她，拿下老頭，爭取在今年穿上婚紗！
姑媽嘴一撇，那是輕而易舉的事。又撇我一眼：「囡囡，不如咱倆比一比，看誰先搞上對象？」
我眼一翻：「你搞就搞唄，拉上我幹嘛？不過你身材變形成這樣了，確定到時候能穿上婚紗麼？」
只要面對姑媽，我就忍不住要毒舌。作為一個五十幾歲的婦女，她的確不能和年輕人比身材了。能嫁出去，已然是奇蹟。
可是，我真的要被自己的姑媽比下去，成為世上最後一個剩女麼？
（7）
矮版張東建對我的殷勤，全世界都看出來了。
我心裡想，好啊，你特麼敢挑破了窗戶紙調戲我一次，那我就——馬上答應。
所以，當他第一次吞吐著向我表白，要求我做他女朋友時，我聽見自己迫不及待地說：「行。」
我記得當年的自己，無論如何接受不了矮男人，禿頭男人，胖男人。我曾經以為自己是絕對的外貌協會成員。可面對矮版張東建，我忽然明白了，我不是外貌協會，我只是不甘心。因為那些矮男人，禿頭男人和胖男人，都是由姑媽介紹來的，我恨的是姑媽貶低了我的品味，我拒絕那些人，一是因為忘不了前男友，二是為了自己的尊嚴在賭氣。
可是矮版張東建是我自己碰上的，因為他的陽光和熱情，我忽略了他的矮。看著他清澈的眼睛，我才恍然大悟，原來自己還有力氣邂逅愛情。
我到底贏了姑媽一步。三個月後，我和矮版張東建訂了婚，而那個對姑媽獻殷勤的老頭，像姑媽一生中遇到的眾多男人一樣，消失在滾滾紅塵中，無聲無息。
直到我帶男友回家那一天，男友當著所有人的面，叫了姑媽一聲：「婷姨。」又說，「謝謝你替我找到了囡囡這麼好的姑娘，我會好好對她的。」
這時，我才知道，我一心以為是靠自己碰上的真命天子，原來一早就在姑媽的安排之中，只是她知道，如果直接介紹這個男人給我，一定會被我嚴厲拒絕。於是才迂迴了一大圈，那張健身卡，當然也是她特意放在桌上的。
當然，我媽和我爸，是最盡職的群眾演員，與姑媽一唱一搭，配合默契。
甚至那個打醬油的老頭，也只是一個傳說，目的只是為了激起我的鬥志，因為姑媽知道，我很想贏她，雖然比她年輕二十歲，但我缺的是勇氣和底氣。
（8）
我和矮版張東建結婚了。
婚禮上，姑媽是主婚人，代表我的娘家致詞。可是她太激動了，以致於婚禮致詞寫得又臭又長，念了好半天，讓我和老公站在臺上，對著滿廳等著開飯的賓客們十分抱歉。
可是，我一點都不怪她，她很愛我，這是我一早就知道的事實。如果不愛我，就不會一心念著我嫁不出去這件事，如果不愛我，就不會在乎我會像她一樣，一輩子都沒有人疼。
其實，姑媽一生都十分善良，那個男人走掉不是因為她脾氣不好，而是他愛上了別人。姑媽為了不讓他擔上惡名聲，才把罪名擱在自己頭上。
這件事是婚禮前夜，姑媽偷偷告訴我的。我為此憤憤不平，可是姑媽說：「好好珍惜吧，丫頭，只有懂得珍惜，你才會幸福。」
她又說：「別以為姑媽已經完了，姑媽一輩子都熱愛生活，所以，從來都不認為，自己被生活辜負過。
是的，姑媽沒有被生活辜負過，即使她最終不能找到相伴一生的愛人。可是，她很幸福，因為她有健康，有親人，有朋友，還有我。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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