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起去年最受歡迎的劇種,莫過於由《延禧攻略》和《如懿傳》先後掀起熱潮的宮鬥劇。
自《甄嬛傳》以來,宮鬥劇已經完成了從國內到國外的「文化輸出」。
但在歐洲,宮鬥傳統也可以說是歷史悠久了,以之為題材的電影也拍了不少。
有集聚了豪華卡司的《另一個波琳家的女孩》,也有以服化道的精美程度聞名的《絕代艷后》。
《另一個波琳家的女孩》
最近又出現了一部大熱的歐洲「宮鬥片」,《寵兒》,但其實用「宮鬥片」來形容是矮化它了。
《寵兒》的導演蘭斯莫斯是近年來歐洲影壇崛起的新星,也是近年來較受國內文青推崇的導演之一。
蘭斯莫斯
蘭斯莫斯火起來,是因為他的「怪」。
他在國內知名度最高的作品《龍蝦》很怪——
故事背景設定在一個對單身狗極度不友好的未來社會。
《龍蝦》
根據規定,單身者要被集中移送到一個酒店裡,他們必須要在45天之內找到一個匹配的伴侶。
如果超過45天的期限,你仍然單身,就會被轉化為一種動物,並被流放到森林中。
換言之,如果你單身的時間太久了,真的會變成狗的。
《龍蝦》
《龍蝦》的設定無疑切中了當代社會的集體焦慮,並用極度風格化的形式構建了一個完整的高概念世界。
他的近作《聖鹿之死》也很怪——
一個少年為了復仇,處心積慮地接近一名醫生,並對他下了一個詛咒:如果不將一名家庭成員殺死獻祭,家裡的孩子就會一個接一個地病重、死去。
醫生沒有當回事,然而一系列怪病和詭譎之事卻果真接踵而至。
《聖鹿之死》
怎麼了?為什麼?怎麼至於發展成這樣?
看蘭斯莫斯的電影經常會讓人有一種「WTF」的感覺,以至於有人用「故弄玄虛」來形容這位希臘導演。
《聖鹿之死》
而在新作《寵兒》裡,蘭斯莫斯拋掉了以往的故弄玄虛和高概念。
這次,他專心講了一個宮廷愛情故事。
但這部「宮鬥片」也怪,主角不是一個男人和諸多女人,而僅僅關乎三個女人。
大三角的中心是安妮女王,身材肥胖,失去過17個子女。
在大不列顛女王的序列裡,安妮女王實在不算出挑的那個:她生性多疑,患有慢性疾病,經歷過17次喪子之痛仍然沒有子嗣……
這個女王看起來著實不像一個權傾天下的王,更像是一個……巨嬰。
每個「巨嬰」身邊總有一個「保姆」,扮演著亦師亦友的角色。
蕾切爾薇茲所扮演的公爵夫人沙拉就是這麼一個角色。
她與女王幼時便相識,是女王無話不談的密友,女王對沙拉有著無條件的依賴和信任。
她也是女王的寵臣和心腹,作為軍隊主帥之妻的沙拉同時也是輝格黨首相的盟友,權傾朝野、風頭無兩。
最重要的是,她也是女王的秘密情人。
在阿比蓋爾到來之前,女王和公爵夫人的世界裡幾乎容不下第三者,情慾裡流動著權力和欲望,權力的湧動下又難說沒有包裹著愛情。
但隨著貧民女孩阿比蓋爾的到來,二人世界開始枝節橫生,由直線慢慢演變為三角。
阿比蓋爾正是那種每部宮鬥劇裡你都會恨得牙痒痒的「安陵容」。
這個角色由「石頭姐」艾瑪斯通來演再適合不過了。
綠色的、澄澈得像玻璃球一樣的眼珠,前一秒還耷拉在眼皮底下顯得乖巧可人,下一秒就在你看不見的角落裡燃滿了欲望。
影片開頭,剛入宮的阿比蓋爾滿身汙泥到宮中尋求一份職位,如同一隻深陷泥潭的無辜白兔。
身為侍女,她被排擠、被輕視、被陷害。
看似友好的同伴給她提水卻沒告訴她水裡是鹼液,當阿比蓋爾一伸手,火辣辣的觸感才讓她明白了這是個多險惡的環境。
當阿比蓋爾一邊尖叫一邊把手泡在水裡止疼,沒有人懷疑這是一個善良和不涉世事的孩子。
但慢慢地,我們發現這隻兔子並非純白,她身上的雜毛慢慢顯現。
勾引、自殘、下毒……無所不用其極。
我們最終發現,這根本不是一隻兔子,而是一隻狐狸。
但這隻狐狸其實一開始就悄悄露出了她的尾巴。
當阿比蓋爾為自己被燒傷的手採集草藥時,鏡頭給了她一個臉部特寫,是若有所思的神情。
隨後,阿比蓋爾瞞過侍衛,進入女王的寢宮為她敷草藥,隨後這草藥發揮了奇效,成功緩解了女王的痛風。
當我們回過頭去想那個「若有所思」的特寫鏡頭時,這才明白,原來從那個時候開始,她就已經開始在為取悅女王絞盡腦汁了。
她的無辜和純潔,從來只是「看似」。
因為阿比蓋爾這隻偽裝的兔子,一場大型的狩獵遊戲開始了。
導演蘭斯莫斯一直熱衷於用動物來做暗喻,仔細看導演的幾部前作,會發現都與動物有關:《狗牙》、《龍蝦》、《聖鹿之死》。
《寵兒》則關乎兔子。
影片中的安妮女王因為失去了17個孩子,於是便養了17隻兔子予以替代,這些兔子便是她的心頭愛。
於是這些兔子便成為人物情感轉折的關鍵。
公爵夫人聰明迷人,卻也驕傲強勢,面對女王喜歡的兔子,她的態度是不屑一顧的——
女王讓她同兔子們問好,沙拉堅決地說了一聲「不」。
女王再次請求,同樣的回答:「不」,還不忘吐槽一句,「這太可怕了」。
女王有點不甘示弱,帶著試探的語氣對她說,「如果你愛我就會這樣做的。」
公爵夫人挺了挺胸,「愛是有限度的。」
二人關係裡的高下地位一目了然。
女王望向沙拉,像望著一個威嚴的情人、甚至母親;而沙拉對待女王,則像對待一個不懂事的孩子。
而阿比蓋爾呢?
她同樣的機警聰明,但與不甘示弱的沙拉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阿比蓋爾懂得示弱與迎合,懂得面對一個女王時偶爾需要的仰望姿態。
同樣面對兔子,她懂得揚起漂亮的大眼睛對小動物展露自己的愛意。
也懂得在女王談起自己失去的17個孩子時,適時展露應有的悲傷。
同樣面對著位高權重但卻如孩子般無助的大不列顛女王,公爵夫人昂起高貴的頭顱說「我愛你,但我不說謊」。
而阿比蓋爾則抬起無辜的眼睛望向女王,洞悉她所有的需求,並心甘情願在適當的時刻當女王的寵物。
豹子不願意低下自己高貴的頭顱去扮演一隻兔子,而狡猾的狐狸則懂得適時披上一張潔白的皮去討主人的歡心。
歷史告訴我們,前者總是高貴地走向斷頭臺,而後者則總能贏得卑鄙的勝利。
《寵兒》也不例外。
但《寵兒》並非在宣揚這種卑劣的暗黑學,否則導演便不會以形式感如此之強的方式來講述這個故事。
魚眼鏡頭的使用是《寵兒》的一大特點,使得影片極具風格化。
在魚眼鏡頭之下,整個世界顯得如此疏離、變形、怪誕,和荒謬。
在變形的空間裡,人仿佛被巨大的黑暗背景擠壓與吞沒了。
蘭斯莫斯還運用了諸多疊化鏡頭,將阿比蓋爾與兔子的形象放置在一起。
上一秒是女王不開心,將心愛的兔子踩在腳下蹂躪。
下一秒鏡頭便切到了阿比蓋爾。
而後來她被女王按頭的鏡頭,無疑像極了上一幕中女王用腳踩上無辜的兔子。
即使巨嬰女王最終選擇了兔子又如何?
在女王眼裡,無論是兔子還是狐狸,都是可以被踩在腳下任其蹂躪的動物。
但落魄的貴族終歸是貴族。
明明握有女王的把柄,但在最後一刻,公爵夫人仍然選擇將其付之一炬,不讓愛成為要挾的工具。
公爵夫人明明是被女王驅逐的那一個,明明是看似失敗的那一個,明明連最終寫給女王的信也被阿比蓋爾截住了。
但我們都知道她仍然高貴,從沒掉下過汙泥。
她那封充滿了強烈恨意和妒意的情書,讓一隻卑鄙的狐狸也落淚了。
「我曾夢到我用到刺進了你的眼鏡」,這樣的情話是阿比蓋爾無論如何也寫不出來的。
豹子的愛情,是狐狸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擁有的。
在愛情裡,又如何分輸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