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臘神話中的斯巴達王妃海倫
是人間最美麗的女人
為了愛情奔赴特洛伊
成為特洛伊之戰的導火索
當她面對擁有預言能力的特洛伊公主
能否衝破命運的桎梏
在第一天到達特洛伊的土地上時，海倫就注意到了那個與眾不同的女祭司。
勒達的女兒擁有人間無可匹敵的美貌，無論男人還是女人，無論老人或是孩童，見到她的臉便會為她傾倒，那樣一張絕世容顏，簡直可以令人原諒她所犯的任何過錯。
唯獨那個女祭司，擺出了一副視而不見的漠然態度，甚至在以國王為首的歡迎儀式尚未結束時便悄然離去。
但在當晚的婚宴上，她還是見到了那個女祭司，帶著一臉的不情願靜靜地坐在角落裡，一副隨時想要逃走的模樣。
若是真心不喜歡，又為何要強迫自己坐在這裡？是想顯得自己與父親和兄弟姐妹一般大度，還是為了掩藏心底裡的嫉妒？
她端起酒杯穿過喧鬧的人群，徑直地走到女祭司的面前，俯下身四目相對。
「我知道你，阿波羅的祭司、特洛伊的公主。」她甜美地笑著，搖晃著手中的酒杯嫵媚地坐下，專注地看著面無表情的女人。
女祭司沒有說話，深皺的眉頭已經表明了某種莫名的敵意。
海倫毫不在意地靠近女祭司的身邊。「卡珊德拉公主，帕裡斯曾經告訴過我，你預言我的到來會給特洛伊帶來極大的不幸。但是現在，他們都愛我、敬我，他們並不相信你的任何一句話。」
女祭司身上一顫，終於轉過頭看她，「勒達的女兒，神的預言在那裡，從來都不會變。」
「這麼說來，你竟然比你的哥哥們更加熱愛這個國家麼？」海倫嬌笑一聲，銀鈴般的聲音歡快得又感染了身邊的人。
宴會中的人因為這位絕美的王妃如此美麗的笑靨又歡呼了起來，氣氛越發熱烈。
「別忘了你只是一個女人，而作為一個女人，最重要的就是獲得一份深愛——看來，你並沒有呢。」海倫壓低了聲音，惡意滿滿地說道。
「難道你忘記了，是誰讓你擁有了這麼可怕的預言能力，卻偏偏只能預言災難，還讓所有人都不相信你？」
卡珊德拉的身體越發僵硬。海倫燦爛地笑著，抿了一口杯中美酒。這世上當真還會有不為她的容貌動容的人？那麼，她是真的好奇了，對於這樣的人，究竟什麼樣的事能讓她動容？
海倫眯起眼睛，漫不經心地說：「那麼我再請你預言一下，我和你的兄弟帕裡斯，我們是否真的會得到你所說的無妄之災？」
「夠了！」卡珊德拉站起身，清秀美麗的臉龐上寫滿了憤怒。所有的人往她們這邊看了過來，緊接著有人走了過來，驚慌失措地看著突然爭執起來的兩位美人。
「勒達的女兒、曾經斯巴達的王后，那就讓我明確地告訴你，你的到來將為特洛伊帶來毀滅的災難。
「我的兄弟貪戀你的容貌，我的臣民迷惑於你的美麗，正是這些導致了我的警告化為風吹過耳。
「等著吧，當希臘盟軍的士兵踏上我們的國土時，你們才會知道，收容這個女人究竟帶來了怎樣的悲哀！」
宴會上的人陷入沉默，最終發話的是特洛伊的國王普裡阿摩斯。他高聲下令讓人把這個桀驁不馴的女兒帶下去囚禁起來，又安撫了憤怒的帕裡斯寬宥他一貫如此的姐姐，轉身重新宣布宴會繼續。
海倫任由帕裡斯緊緊將自己擁抱，她迷迷糊糊地聽到男人在用他好聽的聲音說著纏綿的情話，但她的耳朵裡卻是卡珊德拉離開前的高聲怒斥，和那張因為激動而發紅的俏麗臉龐。
圖｜《聖鬥士星矢》中的阿波羅和卡珊德拉。太陽神阿波羅愛上特洛伊公主卡珊德拉，賜予她預言能力，但卡珊德拉不同意與其歡好，因神賜無法收回，阿波羅又施加了一條詛咒，讓卡珊德拉只能預言災難，且所有人並不相信她的預言。
海倫站在斯開亞門的塔樓上。
城門前的戰場中間，她曾經的丈夫和現在的丈夫正在決鬥，而她清楚地看到，帕裡斯的失敗已經無可挽回。
圍困了特洛伊九年有餘的希臘軍，似乎終於漸漸得到了勝利女神的垂青。海倫看到，站在她身旁的老國王普裡阿摩斯仿佛一夕之間又蒼老了十歲，花白的頭髮在風中顫抖。
她突然想起了被他呵斥和關押過的那名女兒，想起了九年前卡珊德拉對她所說的話。
這就是卡珊德拉的預言嗎？卡珊德拉所說的「毀滅的災難」，是她帶給特洛伊的嗎？
不再理會城牆下已經註定的戰局，海倫甩開侍女的手，在蒼老的特洛伊國王注視下，如風一般離開塔樓跑回到了宮中。
她很輕易地在阿波羅神廟前找到正準備離去的女祭司。「我該恭喜你嗎，尊貴的公主？你的預言實現得很徹底。」海倫嘲諷地說，儘管如此，她美麗的臉上絲毫沒有失去半分優雅和豔麗。
卡珊德拉低垂著眼睛，自從那一年的宴會上她得到了被自己的父親親口下令囚禁的懲罰，她再也沒有直視過海倫的眼睛。
這個女人，仍然沒有被自己徵服。每當看到卡珊德拉這張雲淡風輕的臉，海倫的心裡仍然清楚地感受到極度的不甘和憤怒。
「我寧願這一切根本不曾發生，尊貴的斯巴達王后。」卡珊德拉說，臉色依然冷漠，「難道，你不想嗎？」
海倫一陣錯愕，呆呆地站住腳步。從圍城的那一天起，她似乎不時就會有這樣的念頭，如果她沒有跟隨帕裡斯離開，如果她仍然在斯巴達的皇宮中做最尊貴的女人……
剛剛在城牆下與帕裡斯對決的英偉男人，不正是曾經她愛著的丈夫嗎？她和墨涅拉俄斯可能還會過著安逸平和的生活，對了，還有她可愛的女兒赫耳彌奧涅，或許現在，也已經是婷婷的少女。
海倫捂住臉，緩緩地蹲了下去。「你……預言吧。」她說，指縫裡漏出的聲音很無力，「你所看到的都是災難吧，請你……說出看到的我的命運吧，這一次我會相信你，我……在神廟前起誓，我真的相信你。」
儘管這個女人漠視的眼光讓她難以忍受，可是她卻不能不去相信，不能不去懇求神的指引，而卡珊德拉，是預言之神阿波羅最好的代言者。
「是的，我看到的都是災難。」卡珊德拉的聲音平靜得沒有絲毫起伏，「所以我看不到你的未來。」
海倫詫異地抬起頭，面前的女子已經昂頭邁步離開，身影單薄。海倫踉蹌著站了起來，鬼使神差的，她一把抓住卡珊德拉的手，用力捉住了她的手腕。
卡珊德拉吃驚地回頭，立即想要抽出自己的手，但海倫此刻的力氣突然變得很大，死死地拽住她不放，更深深地望著她的眼睛。
「我這次，真的可以相信你嗎？」海倫喃喃地說，美麗的眼睛裡溢出淚水。
如果卡珊德拉看不到，這是否預示著她的未來並非是災難？即使特洛伊戰敗，即使特洛伊被希臘的盟軍瓦解，她的未來仍然不是災難嗎？
卡珊德拉終於用力地掙開了她的手，有些氣憤地看向海倫，卻突然間失神。
這是多麼美麗的眼睛啊……當每個男人與這樣的一雙眼睛直面時，仿佛連靈魂都要被吸了進去——或許，不僅僅是男人。
這樣美麗的女人，怎麼不會讓人為之瘋狂？即便是為她引起戰爭，但只要能看到她的一顰一笑，又有誰會忍心去責怪於她？
卡珊德拉狼狽地收回視線，低下頭用深沉的聲音一字一字地道：「希望尊貴的斯巴達王后不要忘記了，您方才在阿波羅神面前發下的誓言。」
她決絕地轉過身，留下海倫失神地站在原地。
希臘軍憑藉巨大的木馬攻破了特洛伊城。
女眷們倉皇逃竄，海倫提起裙擺竭力狂奔，直到再次看到那張熟悉的冷漠面龐她才發現，她們在無意之下同時逃到了雅典娜神廟中。
殺戮的聲音似乎很近，又似乎很遠，沖天的火焰在四面蔓延，亡魂的哭號徘徊在天地間。這是戰爭的代價，也是忠誠的考驗。
原本精緻的裙擺上已在逃竄中沾染了汙穢，塵土和燃燒的灰燼也布滿了臉頰。海倫赤著腳踏上臺階，看著靜靜端坐著的卡珊德拉，眼睛裡的光帶上了痛苦。
「為什麼你還能這麼安定？」她說，緊緊皺起秀麗的眉毛，「你的父兄戰死了，你的國家就要滅亡了，你應該去向阿波羅神祈禱，讓你的神祇保護你、保護特洛伊。」
「這是註定的。」卡珊德拉平靜地回答。
海倫臉上一熱，她又想起了十年前的婚宴上，怒氣填膺雙頰緋紅的年輕公主站在她的面前，用激烈的口吻說出的那串可怕預言。
這一切是海倫帶給特洛伊的，從那時候起，她們都知道的。
十年過去，儘管彼此美貌依舊，神廟的女祭司卻已從當年的熱血中沉澱了下來，不再對她橫眉豎眼，不再對她有任何的怨憤。
她是放棄了向命運抗爭吧。
海倫感到嘴裡有些發苦，她乾脆跌坐在了卡珊德拉的身邊，疲倦地將頭靠在對方的肩頭。卡珊德拉沒有躲，更沒有如避蛇蠍般將她推倒在一旁。
「我為我曾經的話向你道歉，公主殿下。」海倫嘟噥著說，不等卡珊德拉質問或者回想究竟是哪一句，她很快地又補充道。
「『女人最重要的東西是獲得一份深愛』——或許是我錯了，我其實什麼都沒有得到，我走到任何地方，都會帶來並不好的結果。」
她咯咯地笑了，「其實從聽到你的傳說時我就應該知道，你是最不需要這種所謂的『深愛』的。」
卡珊德拉沉默。各方傳說中的她，因為被阿波羅所愛而獲得預言的能力並成為神廟的祭司，也因為她根本不回應甚至拒絕阿波羅的愛，阿波羅懲罰了她，讓她的預言都成為災難的預警，也讓她的預言沒有任何一個人相信。
「我那時候的誓言一定打破了阿波羅的詛咒。」海倫笑著說，像頑皮的孩子似的輕輕吹卡珊德拉耳旁的鬢髮，看那捲曲的髮絲飄飛著。
「你十年都沒有結婚呢，向你求婚的科羅厄布斯戰死的時候，也沒看到你流一滴眼淚。你沒有愛，所以你最適合擔當這個冷酷的災難發言者。」
「我否認。」卡珊德拉突然說。
海倫一愣，原本還要繼續下去的諷刺話語倏然收住。和話語一樣突然的是卡珊德拉的起身，她低頭看了看迷茫的海倫，突然伸出手穿過海倫的腋下，不顧她的掙扎強行拖起她，往神廟的深處大步走去。
海倫根本不敢相信，在四面全部平靜下來之後，她竟然看到了前任丈夫的臉。
「海倫，你……你受苦了。」墨涅拉俄斯痴迷地看著她，一把將她擁入懷中狂熱地親吻。
暴雨般的吻終於過去，海倫輕輕掙扎了一下，墨涅拉俄斯仍然痴痴地看著她。「親愛的，你甚至比十年前更加美貌……跟我回去吧，我寬恕你的過錯，你的美麗讓人無法不去寬恕……」
眼看又將是不可收拾的境地，海倫好容易抵住他的胸膛，依偎在曾經丈夫的懷中撒嬌。
見他穩定下來，她試探著問：「特洛伊的那位公主……就是那名阿波羅神廟的女祭司，她抓到了嗎？」
墨涅拉俄斯臉上閃過一絲古怪，含糊著想應付過去，但看到海倫漸漸陰沉下來的臉色，他連忙回答道：
「埃阿斯從這個神廟裡發現了她，但才剛剛享受了一晚上，我的哥哥阿伽門農便從他手裡搶了過去。
「現在，她已經是邁錫尼王的女奴，比起一般的奴隸好很多了，也能襯她公主的身份。」
海倫呆呆地看著他那兩片翕動的唇瓣，忽然覺得一陣頭暈眼花。
·
被卡珊德拉拖走的那一刻，她幾乎以為這個素來與自己不合的公主要殺掉她洩憤——哦不，這裡是雅典娜的神廟，在這麼神聖的地方，沒有人敢做這樣的事情引來神的責罰。
「他們會找到你的，千萬不要出聲。」卡珊德拉說，又將她往陰影裡推了推，「在斯巴達王找到你之前，不要讓任何人發現你的存在。」
「你……」海倫呆呆地看著她，好像腦子突然有點轉不過彎來。
卡珊德拉深深地看著她，突然綻放了一個笑容。
——奧林匹斯諸神作證，這十年來，卡珊德拉從來沒有對她笑過或者給一個好臉色，而這個笑容看起來，讓特洛伊公主美麗得叫人心碎。
海倫想起，老國王普裡阿摩斯曾經說過，卡珊德拉是他最美麗的女兒。
「海倫，你說錯了。」哦天哪，她居然第一次叫了自己的名字，居然不是用那種帶著諷刺意味的「斯巴達的王后」。
「我的心裡，有一份深愛。」卡珊德拉深深地凝視她，那種眼神叫她感到害怕，卻又特別想流淚。
「我有很多深愛的人和事物，而現在孱弱的我，只能為他們死去。
「我看到了自己的預言，我曾經想為自己的預言抗爭，可直到現在我才發現，那一次的預言並不是災難，即便是災難，也沒有任何的關係。」
她停頓一下，俯身湊近了海倫的臉頰。海倫下意識地轉過臉去，卻聽到她的聲音在耳邊輕柔地又說道：
「你的餘生不會再有黑暗，永別了，美麗的海倫。」
卡珊德拉轉身離開了，只留下了一個背影。海倫呆呆地看著她，四面的黑暗漸漸將她吞噬，她忽然很想入睡。
有……盔甲的聲音，很激烈。
有……男人的笑聲，很得意。
有……鳥兒的鳴叫，很清脆。
·
海倫在這時突然醒了過來，環視四周，她知道自己如今已經在船上，毫無疑問，這艘船將開回斯巴達。
她呆了一下，抬手摸到了自己滿臉的淚水。一瞬間，暴怒充滿了心房，跌跌撞撞地下了地往門口衝出去，嘴裡大聲叫道：「埃阿斯——我要見他！我要見埃阿斯！」
「親愛的……」墨涅拉俄斯不知從什麼地方冒了出來，伸手抱住她的腰親吻她的額頭，「怎麼了，那個倒黴的傢伙因為觸怒雅典娜女神已經遭到了天譴，你叫他的名字做什麼？」
海倫張了張嘴，眼淚吧嗒吧嗒地掉了下來。
圖｜《埃阿斯與卡珊德拉》Solomon Joseph（1860-1927）。徵服特洛伊之後，希臘英雄之一的小埃阿斯衝進雅典娜神廟，將卡珊德拉強行拖出神廟，一說他甚至在神廟中將卡珊德拉姦污。因為褻瀆神廟，小埃阿斯在歸程中遭到神祇的報復，在海陸夾擊中粉身碎骨。
邁錫尼王回到了他的王宮，最令他驕傲的戰利品是一名美麗的女奴，據說，還是特洛伊的公主。
阿伽門農看著美麗的女人，雖然他很惋惜他美麗的女奴搶先一步遭到了那個混蛋埃阿斯的侵犯，但現在她在他身邊，他仍然很高興。
「聽說，你會預言，而且只預言災難。」他走到女奴的跟前，挑起她的下巴，看著她平靜的眼眸，「那麼現在，你又看到了什麼？」
卡珊德拉雙眸沒有焦距，但她的紅唇輕輕動了動，顯然還是聽到了邁錫尼王的問話。
「一個偉大的城邦，卻毀滅於一個女人的天賦。」她輕輕地說，似乎有些文不對題，「這是好事，」
阿伽門農失笑，不屑一顧地鬆開手，「這是已經發生的事，並不是預言。看來，特洛伊的毀滅反而讓你失去了預言的能力——或者，其實你從來就不會預言？」
卡珊德拉一如既往地垂下頭，露出一截美麗的脖頸。
阿伽門農深深呼吸，這一次的戰爭，他第二次在對海倫的求婚中敗給了自己的弟弟，但眼前這個美麗的女人，多多少少似乎也能彌補他的慰藉。
長臂一展，柔弱的女人滑入了他的臂彎，成為了他徵服的對象。
卡珊德拉閉上了眼睛。
這一次，她再也不會預言了。
（完）
圖｜《The Murder of Agamemnon by Clytemnestra》Nicolò Monti (1780-1864)
邁錫尼王阿伽門農被出軌的妻子克呂泰涅斯特拉謀殺，擁有預言能力的卡珊德拉預見到此事，但為了向滅亡自己國家的仇人報復，卡珊德拉寧願與之一同赴死，也沒有說出這份預言。克呂泰涅斯特拉畏懼卡珊德拉的預言之力，索性將她和阿伽門農一起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