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花園」這支樂隊，有點霓虹的意思，也有點像花園。絕大多數時候，更像是在城市裡那些閃爍不定的巨大燈牌背後，悄悄放下的一盆花，而盆裡種的，或許是幾朵有點任性的玫瑰。偶爾地，它們把自己的顏色變成更柔和的玫紅，散發一些帶著浪漫主義的氣味；偶爾地，它們也想長出一些刺，為思考，為抗爭，或者在抗爭中思考，在思考中自省，但從不惡意中傷。
而任性，是人類最本源的野蠻和能量。
霓虹花園，浪漫但不那麼危險，散發著香味，卻不怎麼刺鼻。
01
樂隊共4人，來自重慶這座火辣且熱情的城市。他們初看給人的感覺像是鄰家不好好學習，貪玩又調皮的幾個大哥哥，精通學習以外的一切事物，保持好奇，熱愛未知。有點像《請回答1988》裡的金正峰，但多了一些狡猾和聰明，懂得躲避搗蛋生活後產生的種種矛盾。長發的譚聰羽中是主唱，也是貝斯手，一頭黑髮染成了綠色；吉他手有兩個，紋身師夏冰和平面模特萬佳豪。鼓手趙陽則是一名錄音師。
但在你聽過他們的歌和更了解他們後，會發現他們遠遠不是貪玩調皮而已。
2019年，霓虹花園參加音樂競技節目《這！就是原創》。作為曾經校園暴力的經歷者和學校教育裡那塊被強迫塞入的磚，當成年後的聰聰在舞臺上唱出「失望墜落，狂奔的我，會重新難過；痛過哭過，瘋狂的我，再一次笑了」時，你或許能感覺到有人帶著那種滿不在乎給你倒了一杯酒，並加幾塊冰塊，讓你看著冰塊融化，烈酒稀釋。而他，從憤怒不解到用音樂去武裝、接納，到發現稀釋後的酒好像更不錯，也許只用了一句話的時間。
比賽前趙英俊問他，「那你長大了，有報仇嗎？」，他只是笑著說，「我不會，音樂是我最好的武器。我用它保護自己。」
或許這是霓虹花園。和當下情緒發生著最真實的化學作用，帶著善意去尋找、解剖，承認每一刻的難過和快樂，並用音樂告訴你，相信此刻吧，此刻的酒和勇氣才是真的。
02
機車愛好者譚聰羽中，除了勇氣，似乎還有另一種伍德斯託克式隨性。當他的某部分神經受到衝擊，他會立刻給它們裝滿那些音樂拯救世界的決絕，或者帶點野性，有些吵鬧的自由。2018年仙人掌音樂節，他騎著摩託車從重慶到了成都。雖然我們和某個時代已相去甚遠，他依然從音樂節的生命力裡找到了與自己和過往時代相共情的部分，所以他在微博上寫，「3天的仙人掌讓我感受到了伍德斯託克的感覺，我有很多情緒想要表達，有些事情需要我自己去思考。」
然後2019年7月13日，他閃著一頭綠髮，打著石膏，單腳就蹦上了仙人掌音樂的舞臺。
我特別遺憾沒能去那次仙人掌音樂節。但我身邊去了的朋友，那天無一例外都激動地告訴我，「霓虹花園這個樂隊你聽說過嗎？你完全想像不到，那個主唱還打著石膏就在臺上蹦來蹦去，嘿，太炸了！」是的，這位機車愛好者，在演出前因為騎車，不小心摔傷了腳。
而這個鏡頭也成為2019年仙人掌音樂節必不可少的精彩畫面。
那個夏天我剛剛經歷過高考，全身心像是被抽空了一遍，有點失去了找尋浪漫和自我表達的能力。賈樟柯描述高考過後是放虎歸山，而我始終沒能成為猛虎，所以我一邊好奇著霓虹花園是如何成為他們口中的猛虎，一邊驚喜地發現他們浪漫的自我表達，悄悄在心裡埋下了一定要去他們現場的願望。
有些我們過早丟失的少年本真，好像在霓虹花園身上找回來了。
03
看到霓虹花園的現場，是2019年11月末的事。
那個同時承載著過渡和融合的秋天，我時常在來而復往的每一條路上聽霓虹花園。北京的早秋有些空洞，深秋是很鋒利的，但霓虹花園的歌有一種能安心包裹情緒的柔和。
有時我在地鐵上聽《但我愛你》。但我愛你這首歌，懇切和急迫地表達著一種處在幻想和現實交界帶裡的情感。這種純粹而強烈的表達，它不在乎因果，卻有點在乎結局。它不在乎過去，但在乎此時此刻的呼吸、夢境和愛。它會不由自主地把「不要覺得你從前有多難過，但現在我愛你」寫在一張紙條上，放在你回家後第一眼就能看見的地方。
不要覺得你從前有多難過，但現在，我愛你。我愛你。好像當你聽到這樣一句話，就真的能感受到一種城市與人類間稀有的熱情與愛。一種不會停滯，不會在確定與不確定的開關裡揣測的愛。愛也本該猛烈，本該果敢，本該快樂。
《無人的海邊》是霓虹花園浪漫屬性更加顯現的一首歌。「我想帶上我的一切，然後穿好我的鞋，度過無數的黑夜向前。」這首歌很容易把一些觸動感強烈的片段裝在你的心裡。於我有兩次。一次是10月的天津星巢。我看的是沒有霓虹花園的那一場，但樂隊間的休息間隙，66livehouse裡會播放這首歌作為背景音。在播放它的某個瞬間我抬頭，看見斜上方有個短髮姑娘，正閉著眼搖頭晃腦地小聲哼唱。一次是11月正兒八經看的北京專場，前面有一對情侶牽著手，笑得很開心。
你看，不管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都可以很浪漫。
11月初，有一天我心情不好，騎著自行車去附近朋友的學校找他聊天。那天我在聽《PM1767》。彼時21世紀10年代最後一個冬天到來，這個城市無數人和我一樣，以極度飽和的期待開始它，又在荒蕪的野蠻裡聊以度日，最後惶惶不知會如何結束。我們拿著一個洋鎬，企圖翻到泥土最深處的寶藏，但好像除了粗劣的顆粒，什麼也沒得到。
而《PM1767》像是給人心裡點上的一片篝火，不知所措的人圍在篝火旁，雖然依然感到無能為力，但那好像是你最貼近溫暖的一刻。「帶我走吧，帶我離開這冰冷的城市，撕掉虛偽，丟掉一切，讓我們一起。我們一起，圍在一起，起舞吧，歌唱啊。」
11月末我終於看到他們的現場。2017年在重慶觀音橋遇見一個哭泣的女孩子，想像著她為何心碎，並且後來把它們寫成《PM1767》裡對抗冷漠的小夥，從一路泥濘與暴力中走到這裡，在2019年11月23日，北京，躁完全場後安靜返場，抱著木吉他，垂下的綠髮遮住半邊臉，哼著溫暖的喃喃自語，眼神裡帶了點矛盾盡頭的平和。
我們圍在一起，起舞吧，歌唱吧。
而霓虹花園之於我們的意義，就像是那些不停纏繞又往四面八方延伸去的霓虹，電光火石間在某個車窗前一閃而過。但當你驚喜地發現他們留下的花朵，或許你會覺得，城市雖然冰冷，不逃離好像也沒什麼關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