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春潮》：
真實殘忍的母女關係
電影《春潮》展現了母女關係真實的狀態：
母親的強勢與女兒的順從，
母親的佔有與女兒的沉默，
母親的宣洩與女兒的隱忍，
三代人畸形的家庭關係，
盤根錯節，愛恨交織。
那麼多謳歌母愛何等無私何等偉大之類，
但真實的人性，是自私、利己的。
誰都不例外。
真實的母女關係，並不是如沐春風，
而是一場又一場的，血雨腥風。
《春潮》裡的母親，之所以把母女關係搞得不可收拾，除了她把女兒當成情緒垃圾桶和釋放攻擊性的活靶子，長年累月地肆無忌憚地攻擊女兒，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她竭力阻止女兒和父親建立情感連結。
因為她仇視那個男人，所以她理所當然地認為女兒也應該仇視那個男人。
女兒不敢正面反抗，就偷偷把父親留給她的書信藏在箱底，但老母親發現以後，還是一把火給燒掉了。
關於母親阻止女兒和父親建立情感連結這個事情，我想起來大學時的一件事。
當時，有人去宿舍推銷手錶，手錶很好看，價格也很美麗，我們宿舍每個人都有所斬獲，我本來只想買一塊表自己帶，但因為好幾個舍友都說要給自己的父母買，結果我就步她們的後塵，買了一塊男式表，打算送給我的老父親。
在那之前，我連一根蔥一頭蒜都沒有給我的老父親送過，為什麼那天忽然決定要給他買塊表呢？許多年後，回頭去看，我覺得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我不想被舍友們看見我和父母關係糟糕的事實，我不能在她們集體對父母表達愛意的時候袖手旁觀，以免讓她們心生疑竇。沒錯，讀書那些年，我向來都是羞於談及自己的家庭關係，每次開這方面的臥談會，我都會選擇閉嘴，即便有人哪壺不開提哪壺，也是閃爍其詞，應付了事。
總之就因為這樣一塊隨大流買下來的破表，我的老母親給我來了一番隆重的羞辱，她當場就氣得不行了，一開始還說我只想著我的老父親，後來戰火燎原，戰局擴大，就說我一心想著男人，特別不正經，特別不要臉。
這麼多年過去了，我還清晰記得我母親臉上那種苦大仇深的表情，記得她苦大仇深的聲音和話語。那樣的苦，那樣的仇，只有正房鬥小三的時候才會有，只有棄婦才會有。這裡所說的「棄」，不是被男人拋棄，而是她自己拋棄了自己，拋棄了人性中最為美好和溫暖的部分。
自棄者，人皆棄之。
類似的事情發生多了，一個孩子對母親的天然的依戀和愛，也就被消耗乾淨了。
母親在心理層面徹底被孩子疏遠和拋棄也就在所難免了。
母親首先要把自己的生活過好一定要過好，自己的日子過舒坦了，才有心胸釋懷過去。不要強迫孩子去仇視對方，越堵孩子越想要去接近。血緣關係很微妙，對孩子來說，父母，哪怕是犯了天大的錯，在他們心中依然會有一塊留給他們的地方。
片尾有個流水汩汨的畫面，一幫人說潮水湧動，象徵著母女和解。但我更願意把它理解為情緒的流動，郝蕾飾演的女主的情緒的流動。情緒流動未必會導向外部關係和解，但有可能帶來自己與自己的和解。
尤其結尾郝蕾那段7分鐘獨白，母親終於閉嘴了，女兒一個人面對窗外，說出多年來壓抑心底的一番話，像是控訴，像是宣洩，一個卡夫卡式的寓言，道出真相，最為精彩:
「好安靜啊！
你安靜了，
這個世界就安靜了。
就讓我們這樣安靜地待一會兒吧。
如果你醒來一定會罵我，
用最骯髒悲毒的語言來咒罵我。
你總是說我會遭報應。
哪有媽媽這樣對自己女兒說話？
你期待我會遭到什麼樣的報應？
貧窮？孤獨？孤兒寡母？疾病纏身？
差不多都實現了，
還有什麼都說出來吧！
還有我的父親——你的男人，
一個死去的人，
都不能讓你停止咒罵。
如果說不幸，我更同情他。
他是你所有生活的謀殺犯。
所有的錯誤責任你都推給他。
你就那麼清白無辜嗎？
難道你不是為了改變命運
而嫁一個城市裡的男人嗎？
你為了跟他離婚
寫了多少封檢舉信？
多少個夜晚你把我從夢中叫醒
去父親領導的面前哭訴？
你裹挾著我一起控告他，
就是為了能獲得更多的同情和幫助。
你每一次咒罵他，
我就在心裡憎恨你一次，
你摧毀的不是一個家庭，
而是母親在我心裡的形象。
所以無論你多麼有難處委屈，
我都不會同情你。
父親，他多溫柔仁慈。
我第一次來例假的時候很害怕，
我去找你，
你就冷冷地跟我說:怎麼來這個了
是那個你嘴裡的大流氓 教給我
怎麼疊衛生紙、燒熱水、給我泡腳
我人生第一次的鼓勵和祝福
都是他給我的
所以無論你怎麼說他是臭流氓他是悉魔他是混蛋
在我的心裡
他就是一個特別完美的父親
其實在那個歲月裡
他受到的屈辱不比你少
但是他從來沒有放棄過我
而你呢
你在做什麼
家裡所有的氣氛都被你控制著
每天早上我起來
聽見你洗臉漱口做飯的聲音
我就知道這一天我將如何度過
我們是多餘的
我們是你憎恨的人
就是因為我
讓你那些年受了那麼多屈辱
然後你就要用四十年的時間來懲罰我
而我也用了四十年的時間去順從你啊
你佔有的太多了
太多了
你什麼時候才能明白
家庭不是戰場
你的勝利也不是真的榮耀
我不想讓我的女兒走回我小時候的軌跡
所以我才避免跟你吵架
你懂嗎
她很敏感
她很漂亮
可是你正在給她身上注入你的虛榮、你的虛偽、你的嫉妒和不分是非
正在她身上發酵
我不希望她想你一樣
過完卑微可笑的一生
有多少個夜晚我都夜不能寐
我想躺在媽媽的懷裡
但是大多數時間
我都躺在了男人的身邊
你想讓我找一個好男人
有一個家
過體面的生活
我不
我就要你看見我現在的樣子。」
（如果看不懂《春潮》這個電影，
那也無需看懂，不必看懂，
因為那說明，
你，實在是幸福的。）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