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1566》中,陳寶國老師所扮演的世宗嘉靖皇帝十分出色。陳老師扮演的嘉靖一句臺詞是對太監黃錦說的,說:「真正的逼宮你還沒見過呢。」什麼是「真正的逼宮」?嘉靖所說的就是嘉靖剛登基時期發生震驚天下的「大禮議事件」。所謂「大禮」就是皇帝祭祀先祖時候採用的形式、禮節,嘉靖朝時關於皇帝大禮的爭議,就是「大禮議」。這個事件牽扯眾多、影響甚遠,孟森先生的《明史講義》將明朝分為七段:開國、靖難、奪門、議禮、萬曆倦怠、天啟崇禎亂亡、南明的顛沛。孟森先生是明史專家,他既然把議禮作為單獨章節,可見大禮議之重要。
「大禮議」起因簡單,即外藩入嗣,欲尊其生父,而廷臣逆之,於是興大禮之獄。具體解釋就是:正德十六年(1521)武宗死於豹房,武宗無子,也沒有同父兄弟,廷臣只能商議迎立朱姓外藩藩王即位。當時的內閣首輔楊廷和以「兄終弟及,誰能讀焉。興獻王長子,憲宗之孫、孝宗之從子,大行皇帝之從弟,序當立」(談遷《國榷》)為由,力推興獻王長子朱厚熜繼承大統,武宗的生母張太后支持。遂以皇帝遺照、太后懿旨的形式將立朱厚熜為帝的消息昭告天下。
朱厚熜以藩王身份繼承大統,按儒家傳統,朱厚熜需要拋棄自己原來的父親,以過繼人的身份入孝宗一系。打個比方,孝宗是朱家長房,興獻王是二房,現在長房無人,需要從而二房過繼一個繼承人來繼承家業。所以過繼過來的人入繼長房,應稱伯父孝宗為父親,稱親生父親興獻王為叔叔,這是符合封建禮制的。
朱厚熜先答應了這一條件,正式即位,即世宗嘉靖皇帝。但成為嘉靖皇帝的他又反悔了,不想拋棄自己的親生父親,想追封自己的父親興獻王為帝,即明睿宗。朝臣自然不幹,大禮之議遂起。
「大禮議」的正式起因是,即位後的嘉靖按慣例商討武宗和嘉靖生父興獻王的諡號和祭祀方式。楊廷和等朝臣主張,嘉靖皇帝以旁系藩王入繼大統,必須尊伯父孝宗為父。祭祀時,對親生父親興獻王改稱「皇叔考興獻大王」,對生母改成「皇叔母興國大妃」,自稱「侄皇帝」。楊廷和的這種看法得到十幾位重臣認同,他們聯合上疏,並態度強硬,稱「有異議者即奸邪,當斬」(《明史》)。
對於嘉靖來說,位子本來就是從天而降。皇位是大臣們擁立的,所以皇帝當的並不自由,時時刻刻感到朝臣們的限制。現在朝臣們又以強硬態度逼著自己認伯父為親父,對年輕氣盛的嘉靖來說,這是不可忍受的。但剛十五歲的嘉靖政治手段怎及三朝元老楊廷和,嘉靖最開始打算用高官厚祿收買楊廷和,楊廷和不為所動,嘉靖屢次想為興獻王提升諡號都被楊廷和的內閣駁回。
嘉靖元年(1522年)七月,事情突然發生了轉機。新科進士張璁揣度聖意,認為順從皇帝是政治上快速升遷的手段,所以張璁上疏,稱「繼統不繼嗣」(《明清史料彙編》),就是說大明王朝沒規定必須父子相承,嘉靖繼承的是太祖、成祖江山,同為太祖子孫,不需要入繼孝宗一系。同時,張璁明確支持嘉靖稱興獻王為生父、提高興獻王的祭祀待遇。以張璁為代表議禮派遂成。但張璁人微言輕,很快被重臣踢出京城,嘉靖也被迫妥協,對孝宗稱皇考,對興獻王稱「本生父」,興獻王妃為「本生母」,嘉靖通過此事得到的教訓是,先穩固權力再徐圖緩進。
嘉靖三年(1524),嘉靖迫使三朝元老首輔楊廷和辭職。楊廷和雖然下野,但老人家影響還在,守禮派仍然氣勢洶洶,掣肘嘉靖皇帝。嘉靖認為最大的「頑固派」楊廷和已除,所以「大禮議」的方向也應該改變,本來「大禮議」只是爭嘉靖是管興獻王叫生父還是叫叔父,現在變成了嘉靖要把興獻王追封為帝、興獻王妃追封為后,此言一出,守禮派官員甚是激動。
為了阻止皇帝,守禮派官員採取了極端做法——「伏闋」。九卿、翰林、督察院御史、諸司郎官、六部、大理寺屬共二百二十九人跪伏左順門,請嘉靖收回成命。嘉靖大怒,遣錦衣衛擒為首者八人,這一做法,使得百官用「哭門」對抗。眾人在左順門大哭,嘉靖帝一見這種情況更惱怒,讓宦官盡錄諸臣姓名,然後把一百九十人逮捕入獄,其餘之人待罪。對參與「伏闋」的官員處罰是四品以上罰俸、四品以下廷杖,當場打死十七人,此即為「左順門事件」。此事件展示了嘉靖的決心,絕對要封生父作為皇帝,但更多的是表現自尊,皇帝決不能被臣下左右。
左順門事件後,守禮派被瓦解,一乾重臣全被免職,嘉靖的朝中異己全部被排除。而遠在京外的張璁一直是嘉靖的鐵桿支持者,嘉靖也記在心裡,嘉靖四年張璁等支持嘉靖皇帝的人被調回京城,委以重任,議禮派得權。嘉靖的願望終於實現,嘉靖生父母被追封為帝、後。嘉靖的鐵桿支持者張璁則以火箭式的速度上升,從嘉靖四年回京,到嘉靖八年升任內閣首輔大學士,僅四年位極人臣。
「大禮議」經過左順門事件,終於結束了,結局就是嘉靖帝和張璁的雙贏,嘉靖追封興獻王為明睿宗,興獻王生平也被寫入《明實錄》,嘉靖可以公開稱興獻王為「皇考」,稱孝宗為「皇伯考」;張璁位極人臣,一時殊榮。但是「大禮議」真的就是為爭個爹的稱號嗎?事情遠遠沒這麼簡單。
表面上,嘉靖的確是為自己親生父母爭取榮耀,但更是的一層是皇權和相權之爭。楊廷和等閣臣鑑於武宗朝時期,皇權極大,皇帝肆無忌憚,對國家危害甚多,所以想以傳統儒家士大夫的治國平天下為己任,為大明天下出一份力,以制約皇權為目的,加強臣下的權力,防止皇帝過度荒唐。嘉靖皇帝的想法則正好相反,嘉靖皇帝朱厚熜以外藩身份繼承大統,完全是天上掉餡餅的事,得位全靠楊廷和等重臣推薦,本來就有寄人籬下之感;但是皇帝獨尊,身在皇帝之位,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有讓嘉靖又產生了對臣下的優越感,這種優越感就需要通過臣下對皇帝的順從來體現。所以兩方各不相讓,才有了「大禮議事件」。
「大禮議」之事本來是嘉靖想看清朝局,看清朝臣會不會服一個外藩之子來繼承皇位。其中雖有嘉靖想孝順親生父母的意思,但更多是想驗證皇權對臣下的威懾力之大小。「大禮議」事情的發展很明顯,剛即位的嘉靖權力受到臣下制約,做事束手束腳,所以嘉靖才有了一時間的順從(例證就是給興獻王的稱號是本生父,稱孝宗為皇考)。但是隨著嘉靖個人權力的鞏固,他刻意展現皇權的獨裁性,「左順門事件」即是證明。「大禮議」之後,嘉靖皇帝也許是感到勞心勞力,遂深居宮中,一心求道,二十多年不上朝,可皇權卻絲毫沒有下降,臣下也未出現謀反的事件,可見嘉靖對皇權鞏固的程度之高。
1. 孟森,《明史講義》,中華書局2009
2. 吳銳,《論「大禮議」的核心問題及其影響》,《明史研究》2013
3. 田澍,《張璁與大禮議——大禮議新解》,《社會科學戰線》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