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中毒》的故事其實並不複雜,一個常見的婚外情模式,男主人公是一個近乎完美的人設,最高軍事院校畢業的優等生,越戰英雄,年輕有為且英俊瀟灑,妻子出身大家,美貌且能幹,輝煌的人生,完美的家庭。某天,他邂逅了一個下屬的妻子,接著近乎瘋狂的愛上了女主角,甚至不惜聲名敗裂、自毀前途也要跟女主角在一起,當女主角拒絕他私奔的要求後,男主人公掏出手槍,朝自己的胸口開了一槍,最後雖然僥倖保住了生命,但失去愛情男主角放逐了自己,終於在某個地方為軍隊引路的時候,在戰場送掉了自己的生命。結局是一群疲憊的軍人找到了女主角,把男主角的遺物——男主與女主笑容燦爛的合影——送給了女主角,女主角痛哭失聲。
讓人感到意外的是為什麼這樣一個男主角(金真平),會突然愛上女主角(話說女主角的演技真是不錯),如果解決不了這個問題,這個劇情也就失敗了。它其實牽涉到一個很玄乎的問題,愛情是如何發生的?愛情可能是人類情感中最複雜最難測度的一種情感,我們能夠理解郎才女貌,也能夠理解門當戶對,甚至也能夠理解日久生情,但是你沒有辦法去解釋為什麼有些人會一見鍾情,為什麼會冒天下之大不韙,這也是愛情的奇妙和異乎尋常的吸引人之處,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但情真的是不知所起,然後就能一往而深嗎?事實上,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有些東西其實早已存在,只不過我們習焉不察或者不能感知罷了,只有它在某時某地突然顯現時,才讓人覺得:哦,原來,他早已在那裡。
電影開頭的幾個場景值得琢磨:第一個是金真平作為越戰歸來的英雄,與一群軍官在慶功,在一片花天酒地當中,金真平表情寂寞(宋承憲是個好演員),看不出絲毫興奮;第二個場景是金真平與妻子的性生活,已經成為繁衍後代的例行公事,暗示著他們夫妻生活的平淡(或者本來兩個人就沒有感情基礎);第三個場景鳥籠偶遇,失眠的金真平來到鍾佳欣(女主角)養的若干個鳥籠旁邊,鳥籠是絕佳的隱喻,讓人想到《圍城》裡的一句話:婚姻是金漆的鳥籠。但這裡的鳥籠不但是對婚姻的隱喻,還是寂寞的象徵,因為它不是一個鳥籠,而是許多,導演在這裡安排的很用心,象徵著女主角寂寞而荒蕪的心靈。在鳥籠旁,兩個失眠且寂寞的人相遇了。第四個場景是金真平的夢,這個夢揭示了金真平精神危機根源。外表光鮮,前途遠大的年輕軍官其實有著戰爭留下的心理創傷。這一點是生活在和平氛圍裡的人難以體會的,殺人與被殺的恐懼感,生命殘酷與荒誕,特別能夠引發出一種深入骨髓的寂寞與孤獨感,一種難以排解和慰藉的虛無感。曾經看過毛姆的《刀鋒》,裡面的男主人公拉裡也是因為在戰爭中親眼目睹了好友的死亡,感受生命的虛無,在戰爭結束後,拋棄了大好前途與美貌性感的女友,一個人到處流浪,追尋生命的意義和人存在的意義。不過,《人間中毒》裡金真平借愛情填充了生命,迸發出燦爛的色彩;而《刀鋒》裡的拉裡走向心靈自我完善的道路。
分析了這四個場景之後,再來看看鐘佳欣的生活,童年的時候父親不幸病死,她一個人在山上守了七天,這是怎樣一種慘痛的經歷,然後被景大衛的母親收養,13歲時被迫與景大衛(後來成為了她的丈夫)發生了性關係,婚後的生活依然活在濃重的陰影裡,與丈夫沒有任何感情。景大衛是一個油膩庸俗,靈魂乏味的男人,為了巴結上司,甚至不惜用妻子的美貌來討上司的歡心。不幸的童年,庸俗的丈夫,使她的生命完全生活在一種寂寞裡,陪伴她的是各種各樣的鳥籠,維持她的婚姻的是自已對婆婆的感恩之心。像這樣的生活,也使鍾佳欣的情感出軌變得可以理解且令人同情。
金真平和鍾佳欣的生活經歷雖然不盡相同,但不妨礙他們生命中某些相似的經歷和目前的生活狀態構成一種精神上的同構:寂寞。兩個生命寂寞,靈魂渴望共鳴的人相遇了,剩下的就是一些契機讓這份愛來燃燒,英雄救美、病房探望、失而復得耳環等等契機與細節,終於使兩個人的愛情火花,一發不可收拾,奮不顧身。這種瘋狂的愛情,跟《本能》裡有些相似,但《本能》是兩個瘋子的瘋狂愛情,跟《安娜》也有些相似,但跟安娜的情感基礎不一樣,倒與前幾年的《白日焰火》中的愛情相似,這種愛情不是純粹的,是痛苦與渲洩,寂寞與相憐,瘋狂與理性相交織一種情感,不純粹但決絕,影片裡有幾處比較大膽的性愛鏡頭值得注意,兩人的性愛,都以大膽的女上位來體現,歡愛中的兩個人顯示出不是快樂而是瘋狂,一種生命壓抑下的能量的釋放。只有一次場景表現出兩個人真正開心愉快的愛,就是在那退伍軍人開的舞廳裡,兩個人開心的跳舞。而影片結尾時,金真平身上一直珍藏著的合影,就是在當時拍下的。
這是一部不錯的電影,對細節的把握很到位,除了金真平和鍾佳欣之外,一些配角也非常值得琢磨,一群看似光彩但實際上空虛的軍官太太,開舞廳的退伍軍人,都在某些側面微妙的體現了情感與人性的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