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們邀請到了大家喜愛的蔣方舟老師,看看她的小本本上都記錄了哪些印象深刻的「日本文藝之旅」。
蔣老師27歲時,曾在東京獨自生活一年,隨後出版《東京一年》,作品入選日本《新聞周刊》評選「了解世界的40本書」 。
各位同學,快跟著蔣老師抄作業啦~~
我的大部分旅行都是一個人,一個人旅行雖然孤獨,但好處是不必為了同伴的習慣和愛好妥協,可以任性地去自己想去的地方,以自己的角度去了解一個陌生的地方。我了解一個地方的方式,就是通過文學,我會去作家生活的地方,小說故事的發生地,把眼前所見和書本裡的印象反覆比較,簡單的景點因此有了時間的縱深,草木的生長、桌椅的擺設也多了幾分戲劇性。我在東京曾經住在一個小小的公寓裡,公寓在一個並不奢華的住宅區,有很多拉麵店和便宜的風俗店,矮小的房屋擠擠挨挨,有一天我在陽臺上看夕陽的時候,忽然覺得樓下的一片屋頂有一種非常熟悉的感覺,我想了半天,覺得很像《挪威的森林》裡男主角渡邊和綠子在屋頂上看火災的場景。我趕緊找來小說重讀,發現自己住的位置真的就是綠子家的書店所在的地方。我還專門乘坐了小說裡渡邊去找綠子時所坐的電車,那是東京僅剩的路面電車——都電荒川線。只有一節車廂,速度非常慢,慢得拖住了整個城市的後腿,行駛的時發出「叮叮」的聲音,還會和自行車一起等紅燈。我坐在電車上,讀著小說裡村上春樹在同一個車廂(或許還是同一個座位時)的感受:
「電車緊貼著一家家的屋簷外行進,有一家的曬衣陽臺上一連排列著十個蕃茄盆栽,在那旁邊一隻大黑貓正在曬太陽。還可以看見小孩子們在庭院裡吹肥皂泡泡,不知道從哪裡傳來石田塬美的歌,甚至還飄著咖啡的香味。電車像縫合著如此親密的后街般滑溜溜的跑著。」我還去了小說裡渡邊和綠子約會的爵士樂酒吧,酒吧在新宿,下午時人已經很多,點一杯啤酒,不必講話,任由心緒在啤酒泡沫和輕柔的音樂裡蕩漾搖擺。東京這個高密度快節奏的城市裡,終於有個地方能容下孤寂之心的無聊與哀愁。文學館位於富士山腳下的山中湖。早上的天氣非常好,能夠清楚地看見富士山。山中有雪,有一片寂靜的樹海,看起來像是情侶會結伴殉情的地方。三島由紀夫的紀念館就在一片下雪的森林中,黃色的三層建築,每一層都不大。朋友提前向紀念館做了申請,申請看三島由紀夫的原稿。工作人員提供了《潮騷》的原稿複印件和《潮騷》的後記原稿。印象最深刻的是他的稿件非常整齊,幾乎沒有修改。後來參觀了博物館,才知道他在稿紙上寫作之前要寫很多的筆記——似乎鮑勃·迪倫也是如此,寫一首歌需要50頁的筆記。最震驚是看畫家愛德華·霍普的筆記,密密麻麻全是對於光線的計算,色彩細微的調配,那種寂寥竟然是這麼精心雕琢出來的。紀念館裡還再現了三島由紀夫的書房,很整潔,我很喜歡看不同作家的書房,覺得不同的混亂程度揭示了他們不同的性格,三島由紀夫的書房就非常整潔,據說他當時和作家喝酒聚餐,也是穿著整齊的西裝,喝到一定時間就極其自律地離開,回家繼續工作。離三島由紀夫紀念館不遠的地方,還有一家看富士山視野最好的餐廳。專門吃牛肉火鍋,牛肉堆成了富士山的形狀,非常好吃。朋友對我說,富士山有百分之八十的機率在最近三十年內噴發,這家餐廳一定會第一個被火山灰淹沒。這時我再看櫃檯後面胖胖的老闆,有種異樣的感覺,覺得這才叫「向死而生」。長崎在日本的九州島,是日本鎖國時代少數對外開放的港口城市,當時的英國、荷蘭、葡萄牙都是通過它與日本有了密切的往來。所以長崎的城市景觀非常奇妙,其中有一個很大的荷蘭村,面積比迪斯尼樂園還要大兩倍,裡面全部仿照的是十七世紀荷蘭的街景。但在我心目中,長崎最美妙的景觀卻是一個少有人知的地方:遠藤周作文學館。遠藤周作日寫過一本小說叫做《沉默》,被譽為20世紀日本文學的最高峰,導演馬丁·斯科塞斯用了二十三年去尋找拍攝這部小說的完美方法,2016年底才把電影拍了出來。小說講述的是真實的歷史:十七世紀初,日本天主教徒曾多達75萬人,長崎更是「遠東的羅馬」。但很快,江戶幕府連發五次鎖國令,完全查禁天主教,日本徹底成為了貿易、文化、宗教上的孤島,所有的教徒只能把信仰藏在心中,等到禁教令解除之後,長崎重新開港,長崎的農民再次叩開了教堂的門,他們指著聖母像對神父說:「我的心和你們是相同的。」《沉默》這部小說講述的就是對信仰的堅守,而遠藤周作本人就是一個基督教作家,不斷用作品去探索一個東方人和西方宗教信仰之間的矛盾。當他來到長崎的外海,他說:「這就是上帝為我挑選的地方。」遠藤周作的文學館就在海邊,我是傍晚到達的,從文學館偌大的窗戶望出去,陽光照耀在一望無際的大海上,遠處山上的小教堂頂端閃閃發光,眼前的景物如此靜謐,又如此磅礴,我被震撼得說不出話來。還有一塊石頭,上面刻著遠藤周作的一句話,用來闡釋永恆是什麼:
「人是這麼的悲哀,海是這麼的藍。」今年年初的時候,我去探訪了導演是枝裕和,他本人非常溫和羞澀,說話認真又誠懇。他的羞澀讓我也不好意思起來,不敢告訴他我曾經專門去住過他住過的地方:位於神奈川縣茅崎市的茅崎館。那是一家百年旅館,是是枝裕和喜歡的導演小津安二郎長久居住的地方,是枝裕和寫劇本的時候也在這裡長住,完成了《步履不停》的劇本。旅館非常小而樸素,房間外是一片綠色,環境非常清雅,走路三分鐘就能夠到達海邊,在房間裡也能聽到海浪的聲音。住在那裡,仿佛時間停止了,也許是因為房間太古樸吧,和小津安二郎導演居住的時候沒有什麼區別——甚至到我住的時候還沒有裝Wi-Fi,連澡堂也是那種舊式的木浴桶,住在那裡的我,也覺得自己被時光漏掉了,掉入了一個真空的縫隙中,那裡非常安靜,每個思緒都綿長,呼吸慢下來,我很長時間以來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如此自由。瀨戶內海是我在日本最喜歡的一片海,不只是因為喜歡那片海,還喜歡其中的藝術與建築。世界頂尖的藝術家在十二個小島和港口做了各種奇妙的建築和裝置藝術。因為這裡曾經是一片被遺棄的荒蕪之地,於是藝術展的策展人選擇這裡作為舞臺,把環境如此惡劣的地方也構建成烏託邦。瀨戶內海有很多小島,不能錯過的是直島。那裡是建築大師安藤忠雄的遊樂場,島上最重要的藝術作品幾乎都是他設計完成的。印象深刻的是地中美術館。那是一個看不見的建築,在設計上把建築物的全部體量完全埋入地下。平視時只見平淡的丘陵凸起,見山就是山;俯瞰時能才能看見幾何空間的輪廓、天井和採光口。整個建築是安藤忠雄最愛的清水混凝土,冰涼肅穆。美術館的展品不多,有裝置藝術,燈光作品,還有莫奈的《睡蓮》。我曾經在巴黎的橘園美術館被360度環繞的巨大《睡蓮》震撼過,所以地中美術館的莫奈並沒有讓我驚豔。反而是出了美術館,在很容易被錯過的道路邊看到一小片的靜水,陽光透過蔥鬱的綠意斑駁地投射在水面和荷葉上,水邊有一個很隱蔽的,僅供一人站立的地方,從那方向看去,和莫奈看到的睡蓮風景一模一樣。這時才感嘆設計師的溫柔。川端康成說:「伊豆是詩的故鄉,是所有的山色河景的畫廊,一座大花園,一所大遊樂場。」伊豆也是我在日本期間最喜歡去的地方,因為它離東京非常近,當我坐在新幹線上離開東京的灰色高樓的森林,喝一口啤酒,吃著車站買的火車便當,就能感到一顆心逐漸變得雀躍。去伊豆一定要體會的就是溫泉旅館,我最喜歡的就是川端康成愛住的「湯本館」,和茅崎館一樣,那也是個很老的旅館,只有十幾間客房,每個客房都保留著川端康成住時的樣子,還掛著《伊豆的舞女》的真跡。酒店的不遠處,就是小說裡男主角初遇舞女的瀑布,環境幽深,有山野之趣,我還租了魚竿釣了半天的魚,像是回到了童年,那已經找不到的山林和快樂都回來了。在伊豆還有一處地方我很喜歡,那就是大室山,它形狀很奇特,像一塊抹茶布丁——天氣冷了就成了巧克力布丁,下雪了就成了奶油布丁。坐纜車上了山,繞著火山口徒步的時候,我忽然發現:這不就是新海誠的動畫片《你的名字》裡男女主角相會的場景嗎?淡路島是怎麼來的呢?在日本傳說中,它是像生孩子一樣生出來的。它的父母是伊邪納岐和伊邪那美,二人是配偶,也是兄妹,相當於中國神話中的伏羲和女媧。伊邪兄妹造了一堆島,等於造了日本國土,還造了很多神靈。最早生出來的島,就是淡路島,是瀨戶內海最大的島。它獨自漂浮,很像是一隻水母,與其他的島通過跨海大橋臍帶相連。淡路島南端的自然景觀是鳴門渦潮,也就是海上大漩渦。坐船可以近距離觀看,在大漩渦上顛簸而無被吸入的危險。如果有時間,還可以去附近的「淡路人形座」,看看「人形淨琉璃」 ——也就是木偶戲。我以為這麼偏遠的劇場和冷門的戲劇,沒有人觀看。誰知快要開場的時候,呼啦啦來了幾輛旅遊大巴,迅速把劇場坐滿。每隻木偶由幾個黑衣黑頭罩的人操縱,乍一看,很像是木偶被綁架。旁邊有琴師和吟唱者講述劇情,這一點又像中國的皮影戲。我看的這一出叫《阿波》,女兒千辛萬苦尋親,母親怕禍及女兒,不敢相認,把女兒趕走。木偶身量與真人相當,關節靈活,表情豐富,有大段內心戲——疑慮悲切糾結,表演堪稱細膩。人形座每天表演的都是折子戲,預知後事如何,只能上網搜索。後續故事非常悲催:父親路遇女兒,早已不認識了,攔路打劫,結果誤殺女兒。中國故事中,相認常常是大團圓喜劇。日本則不然,相認需謹慎,距離保證安全。這倒讓我想起淡路島的父母——伊邪兄妹。哥哥不舍難產死亡的妹妹,追到黃泉,結果被變醜陋的妹妹嚇壞,妹妹覺得受辱,痛斥哥哥,成了復仇的死神。這便是日本人之「相見不如懷念」。日本作家太宰治,在最後下決心告別人世之前,回了一趟故鄉——津輕。此時他已四次自殺未遂,文壇名聲鵲起、世俗名聲狼藉。他自慚「靠寫故鄉和親友的故事謀生的人,是沒有故鄉的。」但是,故鄉給了他溫柔的接待。有這樣一個細節:太宰治很希望自己的童年好友(身份地位很像魯迅《故鄉》中的閏土)陪自己巡遊,但不好意思開口。第二天,這位「閏土」已經拎著行李在車站等他了。太宰治的故居「斜陽館」位於金木町。它的廣告語很是尷尬:「我父親建了一個大宅子,除了大,沒有任何情調」——太宰治提到自己的大地主家庭背景,滿滿都是吐槽。以世俗的眼光看,這個宅院用了青森當地最好的木材,非常氣派和紮實。扶手和地板,摸著踩著都覺得很厚重,很舒適。闊大的玄關,光滑的地臺,溫暖的火爐,是給交租的農民喝茶、取暖、嘮嗑的,也算溫柔的設計了。只是在太宰治看來,都和「文藝情調」「貧窮藝術家」的審美格格不入,是他青少年時代拼命逃離的地方。當然,遠在東京的太宰治「醉生夢死」,名聲也傳回故鄉,以至於被「開除族籍」。不過,作家和故鄉的緊張關係,在生命回眸中,達成了和解。津輕有非常多的景觀:巖木山、五所川原、龍飛崎、蟹田、千畳敷……對於普通遊客,只是景點。對於太宰治,都是生命羈絆。他在大哥身上看到去世的父親,在姨母身上看到去世的母親,還有他自己與平民百姓的情感,終於得到確認。在戰爭背景下,津輕半島更像是一個桃花源。
津輕是邊寒地方,但遊客處處都能感受到體貼和治癒:津輕鐵道的列車上,冬天會燃起火爐,乘客圍爐烤魷魚;而五能線的列車,走到海邊的美景處,會停車20分鐘,讓乘客下去玩耍拍照。如今,津輕的重要景點,無不刻著太宰治的文句。對於放浪自毀的太宰治來說,津輕這個地方,絕對是讓他最後體會到「人間值得」。是的,又是溫泉。我發現追隨日本作家的腳步去旅行真的是享樂之旅,他們總是能找到最好吃的食物,最清淨的風景和最舒服的溫泉。道後溫泉是日本最古老的溫泉,也是夏目漱石的代表作之一《少爺》的發生地。在小說裡,東京來的少爺每天都要在晚飯前或走路或搭著小火車去泡溫泉,如今,那個少爺列車還保留著,只有兩節車廂,小火車可愛得不真實,當它噴著蒸汽哐啷哐啷前行的時候,坐在其中的我心都要融化了。
在這裡,我最推薦的一家溫泉旅館叫做鮒屋,歷史超過三百年,是夏目漱石和日本另一個文豪正岡子規常常光顧的旅館,鮒屋有一個超過1500坪的日式庭院,置身其中,日本文豪們伴著潺潺流水聲吟誦俳句的聲響仿佛就在耳邊。另外鮒屋的飯非常好吃。住在溫泉旅館裡幾乎不能外食,早晚飯都是旅館提供,我也經歷過幾次華而不實的踩雷,而鮒屋的晚餐著實驚豔。這裡還有一處有名的地方,在溫泉街的盡頭,有一個三層的木質溫泉館,以白鷺作為裝飾,夜幕降臨時,溫泉館散發著溫暖而古老的光芒,我仿佛像是《千與千尋》中少女,來到了一個神秘而未知的世界。8.0fu置此段¥Mst7ckGZ2yg¥打кǎI👉tao~b👈或坫擊連結 https://m.tb.cn/h.4WMtUAy 至ぉ瀏覽噐ゞ2👈fu置此段¥k2cvckG26kC¥回👉t~bao👈或點幾しìāη接 https://m.tb.cn/h.4dxKzXK 至瀏.覽覽.器3👈復zhi口~令¥DoIjckG23mw¥打кǎI👉tao~b👈或點̸擊̸しìāη接 https://m.tb.cn/h.4dd14rP 至瀏.覽覽.器(以上淘口令需要完整複製,打開飛豬/淘寶粘貼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