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酥手,黃縢酒」,陸遊的詞,不是愛情故事,其實是園林故事

2020-12-12 安林的綠草地

一位叫Barrett的英國人,拍攝了一段西安環城公園的晨練視頻,很受歡迎。居然有139萬次的點擊,6萬多人點讚。

視頻中,Barrett邊走邊錄邊說,清晨的公園裡,人們三五成群,快走、跳舞、打太極等等,文娛活動可謂五花八門,應有盡有。

這麼一段簡簡單單的視頻,為什麼會引起人們這麼強烈的共鳴呢?

原來,是Barrett對公園的整潔,和對人們生活忍不住的讚嘆,讓人們驚奇地發現,原來我們日常平凡的生活,就是讓人羨慕的幸福。

其實,Barrett可能不知道的是,早在宋代,就已經有公園了。宋代的子民們和今天的我們一樣,早已在享受公園帶來的美好了。

為什麼這樣說呢?有詞為證。

1.發生在公園裡的悽婉愛情故事

這首詞,就是宋代文豪陸遊寫的千古絕唱釵頭鳳:紅酥手,黃縢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閒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託。莫!莫!莫!

大家都知道,這首詞是陸遊寫給前妻__其表妹唐婉的。可是,這首詞是在什麼情況下寫的?又是在哪裡寫的呢?

這要從陸遊的婚姻說起。公元1144年,陸遊與其舅父之女唐婉結婚了。可是陸遊的母親害怕他們夫妻倆只顧沉醉在二人世界中,影響了陸遊的登科進官,便以他們婚後三年,仍沒有子嗣為由,逼著兩人離了婚。

陸遊是一個孝子,封建社會的子嗣觀念又很濃厚,兩人不得不屈服離了婚。之後便行同路人,各自又成了家。

十年後,陸遊遠遊歸來,在家呆膩了,便到當時紹興有名的沈園去遊玩,誰曾想,卻在此遇到了他的前任妻子唐婉。

按說,當時陸遊孤身一人,唐婉卻與自己的現任趙士程攜手遊園。兩相碰面,別提有多尷尬了。

可是,當陸遊與唐婉相遇的那一剎,仿佛時光都凝固了。兩人的目光膠著在一起,恍惚迷茫,不知是夢是真。

唐婉夫婦遊園,是有備而來的,帶著小酒和吃食。就像我們今天,很多人都喜歡的郊遊野餐。

可是陸遊一人遊園,卻兩手空空。

徵得丈夫同意後,唐婉給陸遊送了一些酒菜。

陸遊獨自喝著唐婉送來的酒,心裡很不是滋味。想起往日種種,心頭感慨萬千。於是,他提筆在沈園的牆壁上題下了這首千古絕唱。

第二年春天,當唐婉再一次來到沈園,在曲徑迴廊之間徘徊的她,忽然就看見了陸遊留在牆上的題詞。

唐婉怔住了。反覆咀嚼著這首詞,她不由得淚流滿面,心潮起伏。唐婉在陸遊的詞後,也題寫了一首釵頭鳳 :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乾,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闌。難!難!難!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鞦韆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妝歡。瞞!瞞!瞞!

唐婉舊情難忘,相思難償。鬱鬱寡歡還得強顏歡笑,隱藏真情。不久,相思入骨的她便病逝了。

而陸遊,其實也是一個用情至深的人。他再次浪跡天涯後歸來,心中仍忘不掉那段刻骨銘心的愛情。

離家越遠,唐婉在他心裡越真切。可是此番倦遊歸來,聽到的,卻是唐婉香消玉殞的消息,陸遊怎不痛徹心扉?

他在沈園的幽徑上踽踽獨行,驚鴻一瞥中,他看到了唐婉的那首釵頭鳳。傷心悲吟,他寫下了兩首懷舊詩,其中的一首是這樣的:

城上斜陽畫角哀,沈園非復舊池臺。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

這沈園,可以說是陸遊的懷舊場所,也是他的傷心之地。

可是,當時名氣並不大的沈園,卻因為這個悽婉的愛情故事,得以名留青史,也是難得的機緣。

其實,像沈園這樣具有公園性質的園林,在宋代那是星羅棋布。

2.那些美麗的公園

陸遊在詩中描繪了沈園風光,說其「傷心橋下春波綠」。詩人雖然傷心,但對美好的風景依然寫的很準確。

自然,沈園裡有清潭,有小橋。

宋代的園林發展,已然走向成熟。不僅品味更高,文人情懷也更濃。

沈園也有著當時江南園林的那種精緻與秀美,有著濃鬱的文化品位。

宋代詩人蘇瞬欽,也建有一個園林,取名「滄浪」,來自於《孟子·離婁》和《楚辭》中的「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之意。

人們在此,可以領略「清風明月本無價,近水遠山皆有情」的妙境。

像沈園滄浪園這樣的私家園林,在宋代建造的很多。今天聞名遐邇的蘇州獅子林、留園、拙政園等,都建於宋代。

園林中,那種將有限的空間無限放大,變化萬千的手法;將自然山水與人文景觀融為一體,將建築與藝術、建築與文化、建築與人文精神融為一體的精神追求,都使它們成為了偉大的園藝傑作。

除了私家園林,皇家園林更是宋代園林之冠。

宋徽宗一生酷愛藝術,他親自設計建造了「艮嶽」,成為古代皇家園林的經典。

其藝術風格細緻、清新,達到了中國古典園林史上登峰造極的境地。

皇苑「金明池」,則由於宋代朝廷每年都要在此舉行隆重的龍舟爭標活動,而聞名於世。

除了皇家園林,宋代還有皇家動物園。

北宋的皇家林苑「玉津園」,可以說就是一個動物園。裡面有各番邦諸國進貢的珍禽異獸,像馴象、金毛獅、靈犀、孔雀等。

光是大象,就有四十六頭。所以在園內開闢了十五頃地種植茭草,以給大象提供足夠的草料。

更神奇的是,宋代不僅有像西湖這樣的城市公共園林,能夠借湖光山色,裝點畫意。

還有一處農村公共園林__浙江楠溪江蒼坡村公共園林。

這座園林,不僅山清水秀,自然風景美麗如畫,還人文昌盛。

它位於蒼坡村的東南,沿著寨牆,成曲尺形展開。

園林呈現出開朗、外向的水景園樣式。其園林景觀又具有紙、筆、墨、硯「文房四寶」的象徵寓意,算得上是自然與人文景觀交融的佳品。

宋代,不僅有皇家園林,也有私家園林;不僅有城市公共園林,還有農村公共園林。

可是,我們為什麼要說它們是公園呢?

原因在於,它們都是對外開放的。

3.那些熱鬧的公園

即使是皇家園林,每年的三月一日至四月八日,都會對百姓開放,「許士庶遊行」。

在這一個多月的時間內,任何的大宋子民,都可以去參觀、遊玩。

那時,普通百姓喜歡遊園。洛陽牡丹天下聞名,花開之時,「士庶競為遊遨」, 「都人士女必傾城往觀,鄉人扶老攜幼,不遠千裡,其為時所貴重如此」。大家都喜歡帶著一家老小,去往牡丹園,看花賞春。

宋人周密的《武林舊事》裡曾寫道:「時承平日久,樂與民同,凡遊觀買賣,皆無所禁。畫楫輕舫,旁舞如織」,描繪的,是西湖遊人如織的情景。

那時,文人士子也喜歡遊園。王安石就曾有一首小詩,寫他的遊園見聞:「臨津豔豔花千樹,夾徑斜斜柳數行。卻憶金明池上路,紅裙爭看綠衣郎。」

不管是富人窮人,也樂此不疲。他們「擇園亭勝地,上下池臺間引滿歌呼。」像不像頤和園裡,每天早晚練習的合唱團?

更神奇的是,還有人「解質借兌」,帶著妻子兒女去遊玩嬉戲。什麼意思呢?就是沒錢的人,借貸都要去遊玩。

宋人是不是很新潮?他們已經在玩「貸款旅遊」了,這是宋代吳自牧在《夢粱錄》裡的記載。

那時,不僅男人喜歡遊園,女人也喜歡。

出遊的人中,不乏女性。不管是大家閨秀,還是小家碧玉,都打扮得漂漂亮亮。

大文豪歐陽修曾有首詩寫道:「看花遊女不知醜,古妝野態爭花紅」,描繪的,正是少女們在花開時節遊樂的情趣。

宋人也有詩,描述清明時節「金明池」遊園美圖,說是「柳外雕鞍公子醉,水邊紈扇麗人行。」

那時,不光普通百姓喜歡出遊,連高高在上的皇帝,也有此癖好。

宋時,金明池的寶津樓,就是皇帝觀賞百戲表演與賜宴君臣的地方。在每年皇宛開放期,天子與民同樂。

寶津樓前,設置了彩棚,出演百戲,讓人們觀賞。當「御馬上池,則張黃蓋,擊鞭如儀。每遇大龍船出,及御馬上池,則遊人增倍矣」。

也就是說,皇帝御駕親臨時,遊人們不需要迴避,反而可以一睹皇帝真容,以致「遊人增倍」。

那時,不僅皇家園林對民眾開放,私家園林也是一樣,甚至對人們來說,參觀私家園林更為方便。

這些私家園林,並不收門票。但遊客們也很有眼色,他們通常會給看管園林的園丁一點小費,叫作「茶湯錢」。既然叫茶湯,當然是提供茶水的。

北宋範仲淹在杭州時,很欣賞杭州景色,想在此退隱。他的後人鼓動他回洛陽,回老家修建園林。

範仲淹卻說:「西都士大夫園林相望,為主人者莫得常遊,而誰獨障吾遊者?」

意思是,洛陽的私家園林多的很,我想遊就遊,何必另造?

這個小故事,說明了宋代的私家園林,其實是開放的,已經具備了公園性質。

山水之勝,其實在於人文之勝。宋人建園修園遊園,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才有了這延續至今的美好享受。

今天的我們,在欣賞公園美景時,又怎能不感佩宋人這種開放的情懷,欣賞宋人獨具魅力的精神境界。

Barrett羨慕的,其實也正是這種從宋朝延續至今的公園文化,這種獨具特色的中華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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