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就像是一場積木遊戲,如果只是隨便抽走一根積木,可能不會有任何影響。但是如果你抽走的是受力的那一根,整個穩健卻脆弱的積木大廈就會轟然倒塌 ]
漁場和金融的關係
在20世紀50年代,牙買加的珊瑚礁繁榮茂盛,經常作為加勒比海地區的象徵出現在明信片中。這些礁石是數百種魚類喜愛的棲息地,這些魚被當地漁民捕獲,成為島上居民的穩定食物來源,形成了悠久的歷史。
20世紀70年代,牙買加人開始使用摩託艇擴大捕魚規模。雖然珊瑚礁看上去仍然健康,但棲息於此的大部分生物都開始瘋狂生長,尤其是以藻類為食的海膽;而且由於與其爭搶食物的魚迅速減少,海膽的數量開始急速增長。
1983年,牙買加的海域下發生了一件可怕的事,一種未知病菌以史無前例的速度和致命性消滅了牙買加海域所有的長刺海膽。情況出現後短短幾天內,一個觀察員在報告中稱:「在曾經遍布海膽的礁石中,現在哪怕遊泳一個小時也看不到一隻活的。」截至1984年2月,海膽徹底在其棲息地滅絕了,這是史上記載的最廣泛、最嚴重的一次海洋生物大規模死亡事件。
為了避免這種可怕的災難,人們設計出了一套基於生態系統的漁業管理模型(EBFM),跟最大可持續捕撈數模型相比,這套系統更加著眼於整個生態系統。科學家們意識到,想要對生態系統建模和預計是非常困難的,整個系統的臨界點也是時常變動的。
生態學家從金融界借鑑了一個關鍵概念:投資組合模型。生態系統中的各種物種就像是相互之間緊密聯繫的一系列金融資產,漁場管理者必須要控制自己漁場中的各種水產品,他們要決定怎樣控制水生資源的風險和回報,這跟基金經理管理投資組合併沒有什麼區別。
根據投資組合模型原理,某一種水產品應該放在整個生態系統中加以評價,看看該物種對於整個生態系統有哪些正面或者負面的影響,而不應該把它拎出來單獨分析。這就像在投資組合中,某一種股票的表現會影響整個分散的投資組合的表現。在這兩個例子裡,單獨一種金融資產和物種的內在價值其實不是最關鍵的——最關鍵的是整個大背景。
不論是金融投資還是漁業管理,這種投資組合的管理模式讓我們能夠從容選擇:如果我們想要某個程度的回報,我們可以設計相應的組合模型,在控制風險的同時獲得期待的回報;反過來,如果我們願意接受某種較高的風險,也可以找到對應的組合模型,使我們的回報最大化。
銀行家也要學習的生態學
新一代經濟學家和金融家也開始借鑑生態系統中的種種經驗,希望能夠提高全球金融體系的恢復力。這種從其他學科中借鑑的重要認識促進了一種新的研究領域的形成,專家們稱之為生態金融學。
海膽的大量死亡是珊瑚礁系統崩塌的導火索,在金融系統中也存在類似的危機導火索——雷曼兄弟公司於2008年9月中旬根據《破產法》第十一章申請破產,涉及的金額超過6000億美元。考慮到全球經濟每年涉及70萬億美元,這宗破產案並不能算太大。
全球金融系統在過去10年裡經歷過大大小小各種波瀾卻巋然不動,不論是網絡泡沫的破裂、石油價格的瘋狂上漲還是中東的歷次戰爭,金融體系都沒有遭到系統性的破壞,這就像是加勒比海的珊瑚礁在艾倫颶風之後仍然頑強地生存了下來。
但是美國政府最終決定讓雷曼倒掉,這導致了金融市場恐懼的蔓延,出於對不確定性的恐懼,整個全球資本市場陷於停滯。
如果探究金融市場災難性崩潰的原因,我們會看到金融市場裡一些讓人恐懼的結構性改變,這就如同過去幾十年牙買加珊瑚礁上的生物多樣性不斷被侵蝕。不論是人體還是網際網路,一旦脆弱性真正暴露出來,金融市場原來好像具有的優勢一下子被新的挑戰利用,這是所有穩健卻脆弱的系統的共性。這種脆弱性可能來源於系統的結構、系統對於風險管理的具體方式、系統的反饋機制、系統的透明度,或者系統的產品創新。
金融市場就像是一片密植的林場,人們為了提高系統的效率,往往選擇讓系統變得越來越複雜,同時也增加了系統的脆弱性。用模型評估風險,金融系統看上去要比實際情況安全得多;但是金融體系本質是非線性的,各種問題一旦出現就有可能加倍惡化:就像海洋生態系統一樣,一方面出問題,會極大地惡化其他各個方面的問題,從而陷入一個真正的惡性循環。
通過類似的框架,人們就可以分析價值是怎樣在金融體系中不斷轉移的。雖然說在生態系統中勾勒食物網是非常常見的做法,但是在大規模金融網絡中描繪類似的價值流動則比較少見了。
紐約聯邦儲備銀行在2006年組織了一個專家組,研究在所謂的聯邦儲備電信系統內部的銀行間支付行為的拓撲結構。聯儲電信系統是美國金融體系的支柱,平均每天處理的銀行間支付近50萬筆,日均金額達到2.4萬億美元(而這只是2001年的數據)。這些銀行間的資金流動就相當於金融系統中的能量和養分,它們不停地在各家不同的金融機構之間流動。
研究所勾勒的圖景驚人:雖然大部分銀行跟外界的聯繫並不緊密,但是某一些中樞卻跟數千家相關金融機構有著密切的聯繫。居於整個金融網絡最核心的是其中66家銀行,它們完成了每天75%的資金流動。更讓人驚嘆的是,拓撲結構顯示,整張網絡中規模最大的25家銀行是完全聯繫起來的。
這是美國金融行業核心的真實寫照,而國際金融也正在朝著這個方向發展。有一項研究調查了18個國家的金融市場,該研究顯示,在過去的20年中,諸如倫敦、中國香港這樣的國際金融中心的規模擴大了14倍;與此同時,各個金融中心的聯繫也緊密了6倍之多。
在本次金融危機之前,人們普遍認為金融市場的這種緊密聯繫能夠分散風險,沒有人認為它會集中風險。
金融危機是如何產生的
跟網際網路一樣,金融系統中的各個節點是緊密聯繫的。看上去好像全球市場中任何一家銀行的倒閉都不會造成系統性風險,因為從數據上看,整個金融市場的大部分銀行都處於整個金融網絡的末梢,只是跟少數幾個金融中心相連接。
不過,如果任何一個金融中樞出了問題(這是非常罕見的情況,但是一旦發生問題將非常嚴重和危險),這不僅意味著跟這個金融中樞相連接的數千家銀行也將出現問題,而且其他金融中心也會被拖下水,而跟每一個金融中樞有業務往來的另外幾千家銀行也肯定會受到影響。
這就像是一場積木遊戲,如果只是隨便抽走一根積木,可能不會有任何影響。但是如果你抽走的是受力的那一根,整個穩健卻脆弱的積木大廈就會轟然倒塌。
而真正的金融危機其實就這樣發生了:在過去幾十年裡,整個金融系統成功抵禦了一系列的金融問題,有的問題不太嚴重,有的則是非常嚴重的危機,比如網絡泡沫破裂,以及石油價格大幅上漲——在每一次危機面前,金融系統都成功地克服了問題,於是人們都對整個金融系統的信心增加了,認為整個系統具有在將來克服其他問題的能力。
但是忽然之間,金融系統中某個關鍵環節崩塌了。恐懼在整個金融系統中蔓延,所有正常的運轉突然間停滯。用萊文的話說:「問題的核心不是某些金融機構"大而不倒",而是很多金融機構之間的關係太過緊密,一個倒掉了,全部都倒掉了。」當危機襲來,根本沒有辦法將最先出現問題的金融機構從系統中隔離出來。
銀行之間的資金流動以應付日常的生產經營為目的,這是金融系統內部密切聯繫的表現形式之一,但是遠非金融系統的全貌。
金融系統內部布滿了各種新式的複雜債務和各種保險衍生品:擔保債務憑證(CDO)就是一種新式的證券,銀行可以用它來分割、重裝高風險的美國住宅抵押貸款,再把這種證券出售牟利;信用違約互換(CDS)則是一種保險合約,像一張巨大的蜘蛛網一樣將一家家金融機構捆綁起來。
這兩種新式衍生品就相當於金融界的硝酸甘油——如果小劑量服用,能夠維持你的心跳;如果大量使用,就會「嘣」的一聲爆炸。(摘自《恢復力》第一章,作者:[美] 安德魯·佐利
安·瑪麗·赫利,中信出版社,內容有刪減,標題為編者加,艾經緯整理)插圖/蘇益
(責任編輯:王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