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的衣櫃裡,有一把蒲扇,是那年母親來長沙時在二馬路買的,老人家回老家鹿歧之後,蒲扇就留在了這邊,我一直沒捨得扔掉。每年熱天,我會拿出來拍一拍灰塵,再清洗一遍,曬乾後又安放妥當。當然,偶爾也會扇一扇。
我這麼做,其實是收藏一份念想,以及那些無法重返的舊時光吧?
小時候,家鄉那邊還沒通電,電風扇是不可能有的。夏夜裡對付暑熱的方法,除了夜宿曬穀坪上等東風,在家裡則只有靠蒲扇了。
家裡的蒲扇,大人才有專屬的。我們這些細伢子,大多數是自己找塊硬紙板,用剪刀剪成或圓形或方形或橢圓的樣範,然後用一根劈開的細竹子夾住,再用細麻繩穿過紙板上鑽的兩個洞,紮緊固定好,扇子就成了。
每次父親從集市上買來一把新蒲扇,母親做的第一件事往往是「滾邊」,也就是用舊布條或者薄膜紙圍著扇子的邊緣包好,並用針線密密縫好——這樣更加結實耐用,圖的是多用幾個年頭。
我記得父親還喜歡在蒲扇上用毛筆寫些字,內容往往詼諧有趣,譬如:「夏天天氣熱,扇子借不得。雖是好朋友,你熱我也熱。」「扇子有風,拿在手中。如若想借,等過立冬。」
是的,即使身在農村,村民們也有他們對文化的追求與表達。蒲扇就是一個挺好的載體,這方小天地,也能反映主人的個性和趣味,譬如「清風徐來」,或「自備東風」;也有寫「清風隨意取,手動天地涼」,或者「心靜自然涼」的。
做蒲扇的那種植物,學名叫做扇葉葵,屬於棕櫚科蒲葵屬。難得的是,我們家田土裡,就有種下的幾棵,當初不知父親從哪裡找的種子種下的。他還用自產的扇葉葵做過扇子,當然,由於葉子不夠大,顯得有點「迷你」。
夏日裡,等辛勞的耕作完工後,大人們洗過澡,會手持一把蒲扇、提張竹躺椅來到坪上,這時,細伢子的快樂時光來了。老人們會「講古」,什麼《三俠五義》、《封神榜》、《包公斷案》、《西遊記》……當然,聽故事是有成本的,大人會逗著小把戲不停地扇風,這樣故事才不會中斷。即使你手搖酸了,歇一歇,還得繼續搖,畢竟故事的吸引力太大了。
村民們似乎還習慣以手中的蒲扇,來表達自己複雜的心情。譬如,蒲扇可以搖出一種輕快,亦可以搖出一種沉重;可以搖出一種溫馨,亦可搖出一種粗獷。蒲扇的語言是很豐富的,有時候所有乘涼的人,可以沒有一句對話,只不斷地搖蒲扇,但他們最終卻達到了交流的目的,關於播種、關於收穫、關於生老病死、關於子女出息……
朦朧的記憶裡,炎熱的夜晚,我們會吵熱,或者身上起了痱子發癢,總把母親折騰得不行,她有時坐在身旁,有時躺在身邊,輕輕地搖著蒲扇。現在想來,勞累了一整天的母親該有多累啊。
總記得傍晚時,母親會用蒲扇把蚊帳裡的蚊子驅趕一遍,然後把蚊帳的下擺埋在蓆子下壓好,以免蚊子進去,這一幕幕,現在想起,仍是溫馨異常。
後來,村裡通電了,有幾年流行所謂「鴻運扇」,就是那種倒下就能自動停止的風扇。但是,母親還是喜歡搖蒲扇,她吹不慣電風扇,說容易感冒,還是蒲扇好。
是的,我一直以為,蒲扇的風柔和、無聲,如同從原野刮來,帶著樹葉和野草的氣息,像水一樣在你心上流淌,使你油然生出一種嚮往;而風扇和空調吹出的風,生硬、死板,一不小心就令人感冒,一晚上吹下來,整個人頭昏腦漲的,總覺得哪裡不對。
蒲扇有點像中年的日子,不溫不火,平淡無奇地慢慢使來,方可從容不迫,怡然自得。蒲扇,更適合於慢慢搖,有點像煨中藥,要心平氣和,均勻使力,你不覺得,有這麼一種生活哲學在裡面麼?不信的話,你試試,一頓猛扇,似乎很過癮,可是,一旦停下來,才發現,又生出一身臭汗,而且,感覺更熱了。
農村裡的東西,沒有廢物,用爛了邊的蒲扇,會被當做手搖「鼓風機」來給灶臺扇風,生火時,少不了它;實在不能用了,還能當做柴火燒掉。
兒子這一代人,離蒲扇很遠了,他每次看到奶奶留下來的這把蒲扇,只是把它當做玩具來玩玩,他哪裡體會得到,那種不動手就沒有清涼的經歷。是啊,一分勞動,才有一分享受;自食其力,自古天經地義。
夜深了,頂著樓上樓下空調主機的轟鳴聲,置身於這密不透風的城市樓群中,面對著已遠離日常、逐漸消逝的蒲扇,好想回到那——蒲扇在手,清風徐來的寧靜之夜。
- 完 -
⊙所推文章皆為作者原創,版權歸《長沙晚報》橘洲副刊所有,未經授權不得轉載
⊙投稿地址:2018年《長沙晚報》橘洲副刊最新投稿郵箱
歡迎免費訂閱橘洲副刊官方微信。橘洲副刊是長沙最具影響力、創刊62周年的《長沙晚報》的品牌版面之一。我們將每期精選語言、內涵、意趣俱佳的美文推送給您。
點擊右上角按鈕即可「發送給朋友」或「分享到朋友圈」,或選擇「收藏」;長按下方二維碼,或點擊右上方「橘洲」藍色字體,可關注本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