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一中原校長王晉堂於4月10日因病醫治無效在北京逝世。王晉堂在北京一中先後任副校長、校長,任職期間曾任北京市政協委員、北京市政協教文衛體委員會副主席,此後一直擔任北京市政協教文衛體委員會特邀委員。
王晉堂熱愛教育事業,也正因為熱愛,他期盼教育中的問題都能有合理的解決之道。2007年,本報教育周刊創刊,王晉堂成為教育周刊顧問之一。幾年來,他在教育周刊對教育問題發表的見解、評論和呼籲近10萬字,其中很多觀點引起強烈的社會反響。今天我們再次回顧王晉堂的這些言論,從字裡行間再次感受他對教育事業的一片赤誠。
評就近入學
但願擇校成過去
難道「免試就近」這四個字落實起來就這麼難?當前城市裡老百姓最不滿意的就是「擇校亂收費」問題,其根源在於校際之間發展不平衡。
義務教育應該面向全體公民,一視同仁,不能將公民分為三六九等來分類施教。我們的目標是切實辦好每一所學校,使每一個孩子都能夠上首先是合格,然後是優質的學校。「重點校」體制是使一部分孩子上條件好的學校,其他的孩子上「普通學校」或不得不上「薄弱學校」;而且由於有限的教育資源向「重點校」傾斜,使保證「重點校」的「優勢」以犧牲「普通校」和「薄弱校」的發展為代價。這樣影響了教育公平,也背離了和諧社會的應有之義。有人說,我們不斷擴大「優質校」的覆蓋率,今年50%、明年60%、後年70%。這種做法並不能從本質上改變供求矛盾。就是「優質校」覆蓋率達到90%,讓誰家的孩子去上那10%的「薄弱校」?對你來說是10%,對家長來說,他只有一個孩子就是100%!
但願不久的將來,北京的孩子入學如進麥當勞,讓「擇校」成為首都教育史上曾經的一頁。
摘自2007年9月11日發表在本刊的文章《但願入學如進麥當勞》
評教育均衡
「流動」的教育才均衡
教育能不能均衡?怎樣均衡?其實不是一個辦到辦不到的問題,而是打算不打算辦,是不是依法治教的問題。因為這個問題在《中華人民共和國義務教育法》和《北京市實施
2007年初,針對市民對學校發展不均衡的意見,市教委發言人在首都城市管理廣播中表示,北京市要在當年開始校長與教師的培訓和輪崗,現如今差兩個月整三年了。假如那時開始做,到2010年初,三年的時間也就做得差不多了。但是現在的一些措施成效卻並不明顯,比如派優秀教師到薄弱校支教,以「客座」身份到另一個學校去幹幾天或者幾個月,還拿著原校的工資,這種「輸出」是不可能解決根本問題的。然而既然做了,也不妨把其經驗梳理一下,看看那個地方的教育資源是不是真的均衡了?還是基本上換湯不換藥?有人說,只要教師和校長的流動沒有實質的動作,義務教育均衡就是一句空話。
摘自2009年11月10日發表在本刊的《教育潛規則及其根治》
評教師工資
提案連續提三年
2004年7月1日起,公務員工資「規範」,引起教師工資「調整」的問題。事情到了2005年初。教師工資半年沒有動靜,而且沒有要有動靜的意思。我就寫了一個提案,「關於儘快落實『教師平均工資水平不低於當地公務員平均工資水平』的建議」。依照常規,到了5月份,有關部門會來辦理委員提案。但是有關部門的「回復」中全然不提《中華人民共和國教師法》相關條文。對於提案的回覆,我鄭重地籤上了「不滿意」。
雖然我相同的提案在2005、2006、2007連續提了3年,其間不乏周折。由於沒有得到明確的肯定答覆,對於提案的回覆,我都鄭重地籤上了「不滿意」。但是我也了解到,有關部門做了一些測算、調研及試點。值得一書的是2007年兩會前,有關部門召集人大代表、政協委員開的一次座談會。從與會成員看,大多是在兩會上對於教師工資提出意見的代表和委員。反映的關於教師工資調整上的幾個問題,我梳理了一下,大致有以下三則:
一是不知或者有意迴避《教師法》及《義務教育法》的有關條文; 二是對於教師現行工資與收入存在很多誤解;三是不甘願讓教師工資走在前邊。
摘自2008年10月7日發表在本刊的《說說教師工資這點事兒》
評捐資助學
義務教育中的怪現象
義務教育的首要關鍵詞是免費。但是,在《中華人民共和國義務教育法》頒布3周年之際,在北京市開始實施《義務教育法實施辦法》3個月之後,在我們的銀行裡卻擠滿了為了孩子上小學的家長。6月15日,一家支行從早上開門到下午2點鐘,銀行已經發了700多號,前來繳費的家長要等3個小時之久。
繳的是什麼費呢?收據上寫的是「捐資助學款」。記得有關部門曾發過紅頭文件,稱「捐資助學」不得與孩子入學掛鈎。是該文件已經成了廢紙一張了呢,還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錢收來再說?
為什麼「捐資助學」呢?一位家長說,馬路一側屬於某小學校的「片內」,「片內」的孩子入學一分錢甭花;很不幸,他家在馬路另一側,屬於「片外」,「片外」得繳3萬。
由於義務教育法實施姍姍來遲,我們還看到社會上一些奇怪現象。為了划進一所「名校」的「片內」,家長或在購房上打主意,或在遷戶口上做文章。「重點校」周圍二手房房價明顯高出周圍一大塊。典型的一個案例是一位家長4年中買了5套房,以求多方位進入「優質校」「片內」的圈兒。而知名小學入學報名中,不合條件的「假戶籍」竟然達到40%至50%!也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事實證明,「辦讓人民滿意的教育」,我們的政府還有許多事情要做。
摘自2009年6月23日發表在本刊的《義務教育何以姍姍來遲》
24小時開機的顧問沒了
驚聞王晉堂校長去世的噩耗,是在他已經離開這個世界一個多星期之後了;又一個多星期過去了,卻總也不願意停下浮躁的心情,即使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也極力迴避那些過往的場景。在心底裡,總有一個聲音在掙扎:但願這不是真的。
因為消息來得太突然了。仿佛就在昨天,他還給我打來電話,依舊是那個洪亮而爽朗的聲音:《教育規劃綱要》出臺了,我覺得還有很多不完善的地方,是不是讓專家們在報紙上探討一下?而在一個月前,我們的記者因為一篇報導惹惱了有關部門,那個溫暖而急切的聲音也曾在聽筒那邊傳來:不要擔心,我支持你們,在電臺做節目的時候我還特意提到了你們的報導!
這些年來,這樣的關切、這樣的直抒胸臆太多太多了,以至於自己都已經忘了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跟這個可愛的老頭走到了一起。只是依稀記得,晚報還在老樓辦公的時候,隔三差五的,王校長從門前經過,都會主動走進來。在老樓一層的單位食堂裡,就著粗茶淡飯,王校長侃侃而談,我們洗耳恭聽。很多後來引發讀者共鳴的報導,都得到過王校長的指點。
在北京的教育圈裡,王校長既是曾經的實幹家,也是終生的理論探索者。他用行動、用筆墨不遺餘力地為教育鼓與呼,把脈教育資源不均、倡導教育機會平等、為教師權益奔走疾呼。他的關於讓教師流動起來、把學校辦成麥當勞的理論,在很多人看來,似乎是不切實際的烏託邦,但是他不為所動,依然真摯而忘我地吶喊;他關於落實教師待遇發出的一而再、再而三的呼籲,引發了很多教師的共鳴。在王老師去世之後,一位老教師告訴記者,她再一次找出了那份珍藏的報紙,痛哭流涕。
他是教育記者圈裡的名人,跟很多記者成了朋友,他的手機每天24小時開機。稿子寫到夜深人靜的時候,突然想起來忘了採訪專家的看法,很多人都習慣給王校長打個電話。2007年,北京晚報創辦教育周刊,王校長成了首批顧問,在十餘位同時被聘的顧問中,他是最高產的,他的很多關於教育的真知灼見,也成了晚報教育周刊的亮點。記得剛創刊時,每每在最後關頭對稿件質量仍不滿意的時候,就只好橫下心給王校長打一個求助電話,他卻總會一口應承下來,從不推託,並且立刻加班加點投入寫作中;王校長家裡不能上網,有好幾次都是他抱著自己的「急就章」,滿大街找網吧,不辭辛苦地為我們傳稿。
去年教師節當天,我給王校長發簡訊,感謝他這些年為晚報教育新聞報導作出的貢獻,祝願他繼續為教育改革奔走呼號。旋即,王校長回信:與敢說真話的教育記者共勉,同為教育鼓與呼!
死者長已矣,生者常戚戚。嗚呼,王校長之後,誰復為教育鼓與呼?記者 丁肇文
敢說真話的「倔老頭」走了
4月17日早上,一位相識多年的老師給我打電話,先說梨花節開幕,大家都在頂著風看梨花;忽然頓了一下說:「王晉堂老師去世了,你知道嗎?」我一下恍惚了,愣了一會兒問:「您說的是哪個王晉堂?」我實在不能信任自己的耳朵,不久前因為一篇稿子,王晉堂老師還特意兩次給我打電話。「就是你們的周刊顧問、原來的一中校長王晉堂。」我聽到了最怕聽到的答案。電話那頭兒的聲音傳過來,「王晉堂老師是10日去世的,聽說是心臟病……」我想起他跟我的最後一次通話,是在9日。掛了電話,我極力回憶與王老師的最後一次見面。
那大概是一個多月前了,在21世紀教育研究院組織的一次研討會上。會間休息的時候,我跟王老師聊天,他批評我:「你們最近的稿子,為什麼採訪的專家都沒有名字呢?提意見不應該有顧忌,不要怕得罪人。政府決策也是需要聽不同意見的。不挑出毛病,不改進不足,怎麼能進步呢?」
認識王老師有10年了,他在我記憶裡一直是個「敢說話」的人,這些年他歷任北京市政協委員、北京市政協教文衛體委員會副主席,北京市政協教文衛體委員會特邀委員,只要有與相關部門對話的機會,他都會就各種教育問題提出自己的質詢。教育均衡問題、教師工資問題、擇校問題、孩子上學時間太早的問題……每次我參加北京兩會的報導,在委員代表與市領導對話的會場上,王晉堂老師總會將這些問題再三地提出,希望引起有關部門的關注。
2005年、2006年、2007年,王老師連續三年提出了「關於調整教師工資問題」的提案,連續三年在提案回復上寫上「不滿意」,像他這樣的「倔老頭」想來不多。
幾天前,一位退休多年的老教師給我發來簡訊,說剛剛得知王老師去世的消息。「我記得他在晚報發過一篇文章,叫《說說教師工資那點事兒》。那篇文章發表的時候,我給王晉堂打電話,哭了;今天我翻出那天的日記,我又哭了。以後還會有人幫助老師呼籲解決困難嗎?」
我從來沒想過王老師會忽然離去,因為我從來沒聽說過他患有什麼疾病,他好像總是精力充沛、鬥志昂揚。他不時打電話讓我幫他找些資料或者文件,他的全部心思都在教育上。他有時也會打電話直率地批評我文章寫得不好,或者稱讚我文章寫到了點兒上。因為有他這樣內行的督促,我不敢對工作有絲毫馬虎。
我敬佩這個常常「話裡帶刺兒」的前輩,因為他的這些話裡,沒有一點私心。王老師走了,我少了一位良師。
(責任編輯:鄧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