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曉蕊
圖|網絡
「愛之於我，不是肌膚之親，不是一蔬一飯，它是一種不死的欲望，是頹敗生活中的英雄夢想。」
這句話出自杜拉斯的《情人》，依然記得很多年前，第一次讀這部小說，對於作者意識流的寫法，看的雲裡霧裡。
當時認為，這講的不就是一個失足少女，愛上富家弟子，最後無疾而終的故事。即沒有太多情感共鳴，也不理解作者的那種極度的痛苦，深可悲戚的感受。
百無聊賴的午後，翻看舊電影《情人》， 影片結尾：輪船發出告別的汽笛，躲在遠處孤零零的黑色轎車，車裡是沮喪頹唐的男主角，船上是在啜泣卻沒有眼淚的少女....
無法改變的世事，無法跨越的愛情，直擊心靈。才終於明白，在經歷一些紅塵翻滾後，好像有一點讀懂了，杜拉斯所要表達的那種，深沉而又無望的愛情。
故事梗概很簡單：十五歲的法國少女，與母親和兩個哥哥生活在法國殖民地越南。父親早逝，母親是個小學教師，家裡很窮，大哥哥是個兇惡又一無是處的敗家子，小哥哥生性懦弱。在一次坐船去寄宿學校的路上，結識了大她十二歲的華裔富家公子東尼，很快他們就陷入了一場欲望的關係裡，也許還有愛情。
他們在一起一年多後，華裔男子另娶媒妁之言的妻子，少女遠渡重洋回到法國.....
01曼妙的少女，多金的富家公子，初遇見就註定了會有故事
兇猛的湄公河渡船上，十五歲半的少女塗著暗紅的口紅，將一隻腳放在船欄杆上，目光迷離，微微翹起的唇，看似稚嫩的臉上，帶著些許故作成熟的賣弄風情。
磨損到幾乎透明的裙衫，在微風下輕輕飄動。
不遠處的船板上，一輛黑色程亮的老式私家轎車，走下一個二十五歲的男人，風度翩翩。面對美妙、可愛的少女，微微顫抖的手，強壓的鎮定和發顫的語氣，拙劣的搭訕掩蓋內心因為蠢蠢欲動、激動不已的心。
《情人》是杜拉斯在70歲時寫的故事，在半個世紀後，回憶起這個年少時的情人，她寫道：「從此以後，我所做的事，對我所做的一切，我就要終身抱憾，惋惜不已了。」
下了船，少女坐進他的黑色轎車裡，目光瞥到他手指上巨大的黃金戒指，感受到了他沉甸甸的財富。那一刻，她突然有了一種悲戚之感。她知道，即使戴著男士的帽子，貧窮也依然緊緊捆住她的身體。
所以母親默許她出門打扮的像個小娼婦。她知道，即使沒有遇見他，也還會有別人。
在送她回教會學校的車子上，他緩慢而輕輕碰觸她的手，直到十指糾纏，這一幕，為日後那一場各取所需的利慾交鋒埋下伏筆。
一個在逼仄環境下成長的少女，貧窮艱辛拉扯三個子女的母親，還偏愛那個無論對誰都能行兇作惡的大哥哥，她早已經想逃離。
在寄宿學校的宿舍裡，她唯一的白人女友對她說，寧可去賣身也不要去照顧麻風病人。她憐愛的撫摸著她裸露的身體，對她說：那些男人可有福了。
影片裡，節奏緩慢，始終流淌著的是低沉，而又曖昧不明的情愫。
梁家輝飾演的紈絝子弟，一直過著一種聲色犬馬的生活，父親臥床十年，煙燈鴉片一刻不離手，卻依然操控著家裡巨大的財富。
當那輛黑色私家車，如預料之中出現在學校門口的時候，少女隔著窗玻璃的那個吻，比任何的肢體語言更具有誘惑力，也打破了兩人之間，好似存在的一點點矜持。
02承認只為錢，而不摻雜靈魂是為了保留僅有的一點自尊
當他第一次將她帶去那間臨街的單身公寓，面對他的猶豫，她對他說：「對我做你對其他女人做的事。」
到這裡也根本看不到愛情，十五歲的少女，遇見人生中第一個男人，沒有甜絲絲的初戀那般春風明媚。那間流淌著氤氳氣息的房間裡，百葉窗透進來的光影忽明忽暗，一牆之隔外，是喧囂嘈雜的街道，行人熙熙囔囔。
她知道去到那裡不得體，但也已經來了，勢必所需，與她期望的相一致。
面對這個年輕的白人女孩，男主的心理是矛盾的。那種矛盾有根深蒂固的種族偏見，杜拉斯在小說裡也在有意無意的提到，她的中國情人的弱。
面對極具誘惑的少女，梁家輝飾演的男主，壓抑、深沉、扭曲。這種複雜的心理，使得他在欲望與道德的邊緣聳動掙扎，甚至落淚。
杜拉斯在文字裡是這麼詮釋這段邂逅的：「年輕白人女孩失去童貞」
這一場沒有愛情，僅僅是單純的情慾糾纏，看似簡單又複雜。
男人的欲是赤裸裸的，有黃種男人徵服白種女孩的欲，還有闊綽的財富支撐，心理的優越感。事後在餐廳裡，他對她說：「你已經不是處女，我不會娶你。」
女孩的心理也是高高在上的，她的高高在上在於種族及年齡。但當她的身體在下的時候，她知道她的胡作非為，放蕩胡來全來自她的家庭。
她的精神家園，早已經被貧窮，麻木的親情關係，混沌的生活侵蝕。她故作鎮定狼吞虎咽的笑著回答：「那太好了，反正我不喜歡中國人。」
但僅僅只有性而沒有愛，故事又顯得蒼白，杜拉斯也不會在半個世紀後，仍然不忘那份悲戚憂傷，又帶著些許痛苦的回憶。
王小波說：「我老覺得愛情奇怪，它是一種宿命的東西。對我來說，它的內容就是「碰上了，然後就愛上，然後一點辦法也沒有了。」
03之所以會痛，不是不愛，而是發現愛而不能
他邀請她的家人共進晚餐，在吃飯的時候，一家人也始終要將那個來自於種族優越的高昂的頭仰起，面對這個自顧自侃侃而談的男人，一家人表示出了輕蔑。
但當中國男人抽出幾張大鈔結帳的時候，家人的眼神中又帶著令人膽顫的渴望與對金錢的敬畏。
她也在故作鎮定，飯畢她的哥哥提出換地方喝酒跳舞。她與小哥哥在舞池裡跳著辣舞，扭動的跨靈活的雙腿，極力展示自己的性魅力，她的舉動深深的刺痛著他，她極力想證明，他在她心中是多麼微不足道。
但其實第一個晚上，她回到宿舍的時候，她就已經落淚了。那顆淚水，有對自身墮落的嘲笑，和他那一句我不會娶你。或多或少還有對他的一絲絲愛情。
但是她心裡也始終清醒的知道，他們的愛情不會有結果，因為他是一個中國人，不是白人，在那一刻她心裡仍然有著自己的驕傲。
後來，又在那個床與城市只有一扇百葉窗之隔的房間裡，他打了
她一記耳光。他粗魯的懷著絕望的心情，在她身體上恣意放縱，而後又陷入痛苦的糾纏中。
也許是那一刻，他才終於有了除了要奪得她的肉體，也還有掠奪她的靈魂的欲望。他讓她跟著說：「你來找我，是為了錢。」
她說：「我來找你，是為了錢。」
他自嘲的笑了，他知道，即使佔領她的身體，卻統治不了他的靈魂。
這間滿載極樂的屋子，變成了痛苦所在，災禍的現場。
用一句話來形容再貼切不過：「男人總是在關注女人的肉體時自欺欺人的關注她的靈魂，而當她的肉體得手之後，他又會貪婪得想要將對方的思想一探究竟。」
她為了錢沒錯，他不能娶他也是出於現實。他們其實都是貧窮的，她是真的窮，窮到自尊麻木，窮到真愛能力匱乏。他也窮，他窮的只剩金錢，連婚配自由都掌握在父親手中。
當他鑼鼓喧天的迎娶披著滿身黃金嫁裳的新娘那天，她混跡在圍觀人群裡，遠遠的注視著他。或許她那時還太年輕，還沒有成熟到能夠感知愛情。她的眼神顯得異常冷靜，麻木不仁。
反而是他，心中好像隱隱的刺痛，眼神裡似乎篤定了她的回答：她不愛他。
她真的一點也不愛他嗎？當她在雨夜，回到那間屋子，屋裡只剩下那盆乾枯的盆栽。她給盆栽澆了水，就像那個常年生活在陰暗中的男人，就像他們曾經給對方的滋潤。思緒在屋子裡不斷蔓延....
在他的資助下，她和家人踏上了回法國的巨輪。當蕭邦的鋼琴曲從船的大廳裡演奏開來，她終於掩面痛哭起來。
杜拉斯在小說裡寫著：「她哭了，因為她想到堤岸的那個男人，因為她一時之間無法判斷她是不是曾經愛過他，是不是用她所未曾見過的愛情去愛他，因為，他已經消失於歷史，就像水消失在沙中一樣。」
結尾：
後來的一切我們無從知曉，杜拉斯在結尾寫道：他的中國情人，也許很長一段時間都沒辦法和他的妻子相處，對於少女的記憶依舊如故，床上橫陳的身影始終在他的慾念中，居於統治地位久久不變，情之所系，無邊無際的溫柔的親愛，肉慾可怕的陰暗深淵，仍然牽連未斷。
時隔多年，鬥轉星移，杜拉斯收到她中國情人的電話，依舊是顫抖的聲音對她說：和過去一樣，他依然愛她，他根本不能不愛她，他說他愛她將一直愛到他死。
我不禁想，一段未盡情緣，換來半生痛苦的回憶，是否因為這樣，才讓杜拉斯在遲暮之年，寫下了《情人》這部沉重瀰漫，又低沉悲傷的故事。
竇文濤在一期《圓桌派》上講道：「有很多老情人，在二十年後，會說我還是愛你的，但是只不過沒法跟你過了，感情的東西很細微，一落到現實，有時候就顯得醜了。」
或許，這個愛情故事的悲劇，也在於此。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