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州不僅有令人垂涎的瓜果,還是一座被花神青睞的城市,譬如愛情的信使——玫瑰。
玫瑰是金城蘭州的市花。其實這位小姐是個刺頭,花落金城,有點硬碰硬。而金克木,花好月圓,倒也相安無事。金城予玫瑰以沃土,玫瑰予金城以浪漫,日子自然過得滋潤。但是,蘭州城裡並沒有可觀賞的玫瑰花田,市區西北郊的永登縣苦水鎮才是玫瑰世家,著名的「苦水玫瑰」就出生在這裡。
從市區出發往西,約一小時即到苦水鎮。為什麼叫苦水鎮?乾隆時的《甘肅通志》載:「其地產硝,水味稍苦得名。」苦水位於莊浪河下遊,也許因為河水侵潤,苦水的玫瑰種植面積大、品種多,產量居全國之首,被譽為「中國玫瑰第一鄉」。當地玫瑰五月下旬始花,五月底到六月初為盛花期,六月下旬完花。詩人曰:「紅霞爛潑猩猩血,阿母瑤池曬仙纈[xié]。晚日春風奪眼明,蜀機錦彩渾疑黦[yuè]。」紅霞爛潑,蜀機錦彩,真是寫盡了盛花期的玫瑰。
其實,「苦水玫瑰」的歷史不足二百年。相傳,清朝道光年間,永登苦水李窯溝有個名叫王乃賢的秀才赴京趕考,返回時從長安帶回幾株玫瑰種在自家花園裡。結果,這幾株玫瑰挺爭氣,生長旺盛,枝多花繁,香氣襲人。於是,鄰裡採用分株法競相種植。不過數年,家家戶戶房前屋後都栽滿玫瑰;再後來連地埂、渠畔,甚至周邊地區都勢成蔓延,苦水鎮遍地玫瑰。
永登的玫瑰以苦水鎮為中心,經過不斷選育,最終形成獨具特色的地方品種,習慣上叫「苦水玫瑰」。現在,永登採取專業合作社方式種植玫瑰,再由加工企業提取製作玫瑰精油、玫瑰茶、玫瑰酒、玫瑰醬等,形成一條龍的產業鏈。據說上世紀九十年代,苦水玫瑰乾花蕾賣到每公斤80元,玫瑰油因價格昂貴被稱作「液體黃金」。其實,玫瑰花瓣的出油率很低,一公斤玫瑰油需要兩三千公斤玫瑰花瓣。物以稀為貴,曾有人計算,每公斤玫瑰油大約能換到1.5公斤黃金。「外來的媳婦會當家」,苦水玫瑰現在小鎮的俏媳婦,也是蘭州的紅招牌。
除「苦水玫瑰」、「玫瑰之鄉」、「玫鄉情緣」這幾個響噹噹的品牌,「花海玫香」還曾入選「蘭州十景」。金盆種玫瑰,錦上添花,永登人總算將苦水玫瑰培養成能賺錢的特產。送人玫瑰,手有餘香,豐衣足食時同時,還為大家帶來美麗和浪漫,可謂兩全其美者也。
玫瑰高貴冷豔,是中國本地的美人。我不是愛花人,因為經常搞不清薔薇、玫瑰和月季,但至少是惜花人。從植物學的角度來說,這幾位都是薔薇屬的成員,可以視作「薔薇三姐妹」。雖然都明豔動人,但還是有所區別。玫瑰和月季是直立灌木;玫瑰枝幹密生刺毛,枝條為黑色,葉表面有皺紋;而月季枝幹上的刺紋稀疏,新枝為紫紅色,葉少而平;薔薇蔓生,枝細長而下垂,葉面平展,有柔毛。
但在文人墨客眼裡,這三姐妹都是美人胚子,根本用不著區分。然而,宋人楊萬裡卻不這樣看,他說:「非關月季姓名同,不與薔薇譜牒通。接葉連枝千萬綠,一花兩色淺深紅。」老爺子偏愛花,居然將薔薇、玫瑰和月季嚴格區分開來,真有他的。
事實上,歐洲的諸多語言裡,薔薇、玫瑰、月季都是「一樣兒一樣兒」的。如今的觀賞玫瑰,雜交品種流行,恐怕已很難分清誰是誰是近親了。
漢朝劉歆在《西京雜記》裡說:「樂遊苑自生玫瑰樹,樹下有苜蓿。苜蓿一名懷風,時人或謂之光風。」所謂「自生」,應該是野玫瑰,顯然還有「家栽」。《賈氏說林》裡有則故事,「武帝與麗娟看花,薔薇始開,態若含笑。帝曰:『此花絕勝佳人笑也。』麗娟戲曰:『笑可買乎?』帝曰:『可!』麗娟乃命侍者,取黃金百斤,作買笑錢奉帝,為一日之歡。」薔薇別稱「買笑」,即由此而來。花錢買笑,明褒暗諷,漢武帝被擅長掉書袋的文人給「坑」了。
南北朝時已大規模種植薔薇。謝朓「新花對白日,故蕊逐行風」,柳惲「不搖香已亂,無風花自飛」,都是吟頌薔薇的名句。《寰宇記》載:「梁元帝竹林堂中,多種薔薇。」唐朝時,詩人已經注意到這花兒的姐妹。李叔卿「春看玫瑰樹,西鄰即宋家」,杜牧「不用鏡前空有淚,薔薇花謝即歸來」,李建勳「折得玫瑰花一朵,憑君簪向鳳凰釵」,不論薔薇還是玫瑰,都已經成為愛情的花箋。而宋人洪适獨詠黃薔薇:「彤闕收紅暖,金門賜鞠衣。」也算別樹一幟。
《本草正義》記載:「玫瑰花,香氣最濃。清而不濁,和而不猛;柔肝醒胃,流氣活血,宣通窒滯而絕無辛溫剛燥之弊,斷推氣分藥之中、最有捷效而最為馴良者,芳香諸品,殆無其匹。」中藥湯頭極少用到玫瑰花,現在多製作玫瑰茶,當成飲中佳品。
「中國傳統玫瑰的代表」在山東平陰縣。《續修平陰縣誌》有首「竹枝詞」:「隙地生來千萬枝,恰如紅豆寄相思。玫瑰花放香如海,正是家家酒熟時。」可見平陰人在明代就已經會釀玫瑰酒。二十世紀30年代,用苦水玫瑰釀製的玫瑰酒,在巴拿馬展覽會上獲銀質獎章。有趣的是,2017年6月,巴拿馬才與中國正式建交。
域外的玫瑰花兒,以保加利亞為最,產量驚人,甚至有個「玫瑰谷」。浪漫的法蘭西盛產「高盧薔薇」「高盧月季」;而英倫三島乾脆將玫瑰奉為國花,自然盡享尊崇;美國也有拿得出手的品牌,如「波特蘭玫瑰」。其實,這些玫瑰的祖先都來自中國和西亞,或者中國玫瑰與大馬士革玫瑰的雜交品種。
如今的大馬士革玫瑰帶著中東的血腥氣,我沒有膽量專程去觀賞。但我到過伊朗的玫瑰城設拉子(Shiraz)。每年五月,德黑蘭南部小城卡尚(Kashan)都會舉辦「玫瑰和玫瑰水節」,以慶祝玫瑰花盛放和開始加工玫瑰水。波斯人居然培育出獨一無二的粉色「穆罕默迪玫瑰」,讓世界人民大飽眼福。為此,我還專門寫過一本旅行筆記——《伊朗,五月的薔薇》。
因為玫瑰枝莖帶刺,性格硬朗,古人曾視其為「俠之大者也」。如今受西方文化影響,已鮮有這種提法,編出來的故事都脫不開「花匠與女神帶血的愛情」。據說西方把玫瑰花當作保密的象徵,有個詞叫「在玫瑰花底下」,表示守口如瓶,「打死也不說」。
除了玫瑰,苦水鎮還有很多秘密。鎮子中心叫苦水街,是古絲綢之路上的一站,歷史悠久,人文薈萃。中原文化與馬家窯文化在這裡相互融匯,被譽為「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沃土」。其中「苦水高高蹺」、「蘭州太平鼓」是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我小時敲過太平鼓,也踩過高蹺,但踩上苦水的高高蹺,能一屁股坐到房簷上,我到現在都不敢嘗試。
苦水鎮有座因瘋顛和尚「趕豬馱磚」而得名的豬馱山,山上有座廟,廟裡有李佛爺。如果受了委屈,不妨對李佛爺大倒「苦水」。他是清康熙年間的「滲金佛祖」,俗名李福,系苦水本地人。他曾「捨身求雨」、「煮身濟賑」、「翻地壓砂」、「巧計修橋」,這些故事在當地廣為流傳,西安碑林博物院還收藏著他所繪製的達摩像。
豬馱山頂可以遠眺丹霞地貌,如地球裸露的肌膚,蔚為大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