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緩緩地睜開雙眼,讓眼睛適應了一下周圍環境的亮度。我正坐在一間明亮的房間裡,眼前是一個棕色的木質辦公桌,辦公桌後坐著一位白髮男性,想必他就是我即將服務的對象。他背後是巨大的落地玻璃窗,窗外是湛藍的天空,以及將天空切割成一塊一塊的高樓大廈。
「你好。」待我視線回到他身上後,他開口說道。
「你好,想必你就是克希先生吧。很高興為你服務。」在被啟動之前,這些基本信息已經輸進我的大腦。
「是的,正如事先告知你的信息,我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我需要一個人照顧我,並在我去世後幫我料理後事,就拜託你了。」他語氣平淡的說道。
「好的,我明白了,我會儘快學習需要掌握的技能。」
「我相信你已經通過知識庫掌握了幾乎所有生活和工作技能,不過也確實還有別的東西你需要學習。」
「請隨時賜教。」
「不用這麼嚴肅,這些東西以後慢慢學。現在,先送我回家吧。」他笑著說道,隨後示意讓我幫忙扶他坐上輪椅,自己操作著輪椅往窗戶邊走去。在他辦公室大落地窗旁邊的一個稍窄一點的窗戶突然打開,窗口不知何時停來一艘兩人座的飛船,並由一個半封閉的玻璃連廊連接到窗口。
在我的知識庫裡已經有關於現代交通工具的相關知識儲備。在22世紀的今天,這種飛船已經很常見了,城市裡有很多停靠點,人們只需要提前預定好上船時間,基本就可以準時上船。飛船會規劃好最優路線,並自動駕駛至離你想去的地方最近的停靠點。不過像這艘飛船這樣可以直接停到辦公室窗外的還非常罕見。
上了飛船,我詢問起他的工作,我資料庫的信息顯示他在30年前創立了一家慈善基金,並一直運營至今,規模越來越大。除此之外沒有更多說明,也沒有30年前的情況。
他告訴我他創立這個慈善基金的目的是去幫助那些遭遇意外的人,不管是天災還是人禍,給予他們物質支持,也給他們提供醫療服務,包括心理輔導或治療,幫助他們走出困境,重新開始健康的生活。
「那一開始你是怎麼想到要創立這個慈善基金來幫助其他人的呢,在這之前你是做什麼的呀?」
他表情有些凝重,眼睛望著遠方,仿佛陷入了沉思,過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說道:「說來話長,有機會以後慢慢說給你聽吧。」
看他此刻並無繼續說下去的意思,我也就打住了。雖然我不知道他為什麼做慈善,但卻知道他為這個國家做了很大貢獻,也正因為他的突出貢獻,因此在申請人造人——也就是我,編號081639時,才得到了特許,很短時間就申請到了。
關於人造人,我系統裡有詳盡的說明手冊,自上世紀末科技大爆發以來,人工智慧技術迅速崛起,有了質的飛躍,目前已經有兩家公司可以造出幾乎和人類一模一樣的人造人,我們不僅可以通過信息輸入和自我迭代很快地掌握人類現有的所有科學技術,甚至在某些方面也可以像人類一樣去思考,去感知。但在心靈感知這方面還不是很完善,我們本質上還是機器人,因此我們也幾乎無法進行文學、音樂等藝術的創作。
由於某些原因,製造我們的公司由聯合國統一管理,我們在全球的數量也被嚴格限制在100萬個以內,編號從000001到999999,而081639則是我的編號。
通常,在完成特定的任務後我們就會被停止運作並清除記憶,等到下一次有需要時再被別的申請人啟動。而如果需要完成的任務周期過長,長到我們的申請人都已經離開人世,那麼通過嚴格評估後的我們也可以以自然人的身份,在200年的最長運行時限內繼續我們的使命。時滿200年我們就會自動停止運轉,相當於人類的「死亡」吧。
回家的途中我看到遠處有幾個很高的建築,通體白色,在我的知識庫裡檢索後我知道這是十字架,但我不知道為什麼它們會以高大建築的形式出現。
「那是一個大墓場,我死後也會埋葬在那裡。」克希仿佛看出了我的疑惑,開口說到。
「人死後都住進裡面嗎?」
「是的,每個城市都會有自己的大墓場,死後就被埋葬在提前預定好的位置,每個人的墳墓都會用真實的土壤掩埋,一定程度上滿足了人們骨子裡「入土為安」的願景。」
「那如果大樓裡的每個位置都被佔滿了呢?」
「那就會修建新的十字架大樓,你看到的那個已經是這座城市的第3座了。」
剛說完話,我們的飛船就已經著陸了,它停在了一棟高樓的樓頂。下了飛船,我們走向樓頂一間黑色的小房子,從那裡乘電梯直接就進到了克希的家裡。
一進屋,一隻名為狗的生物就搖著尾巴向我們跑來,他先把前腳搭在克希膝上,用舌頭舔他的手背,克希摸了摸它的頭。然後它就跑到我身邊,圍著我轉了兩圈,嗅個不停,嗅著嗅著耷拉的尾巴也開始搖了起來。
「看來它喜歡你的味道。」
我們是完全仿生的,除了氣味,連皮下血管都製作得惟妙惟肖,也許這種名為狗的生物是區分不出來我與人類的區別的。
進了客廳,克希讓我先給他倒上一杯威士忌,並且讓我也來一杯。我知道這是可以麻痺人神經的飲品,但卻不知道人類為什麼要用酒精來麻痺自己,而且那味道還有些刺鼻,我並不喜歡。不過我還是依著克希的要求,倒上兩杯,將其中一杯遞給了他,自己則將另一杯一飲而盡。
看著我眉頭緊鎖的樣子,克希笑了起來:「你怎麼一下倒了半杯,還一口氣就喝完了。趕緊到沙發上坐一坐吧。」
「我的系統裡沒有關於怎么喝酒的知識,不過為什麼要趕緊坐下呢?」
「你沒有感覺暈嗎,我記得你的酒精耐受度設置是和常人一樣啊。」
還沒聽他說完,我就感覺耳根有點發熱,腦袋也有點暈暈的,沒想到酒精的效果這麼快,原來這就是喝酒的感覺呀,我連忙坐下,將頭靠在沙發上。
看著我狼狽的模樣,克希笑得更開心了,他越笑,我的臉就越紅,但我也跟著他笑了起來。
克希將輪椅移動到陽臺上,此時的天空已灑滿了夕陽的餘暉,一輪紅日正緩緩下降,他說他最喜歡看夕陽,比起朝陽和正午的烈日,夕陽雖沒那麼耀眼,卻更加親切,更加壯美。它將最後的溫暖灑向大地,然後悄然離開,好似一種告別,也帶著一絲傷感。
「到了明天,太陽依然會重新升起呀,何來傷感呢?」
「但有的事物,別離之後就不會再回來了,每當看到夕陽我就會想起那些生命中永恆的告別。」
「我還是不太明白。」
「沒關係,總有一天你會懂的。」
克希每天的生活很規律,我的職責是為他準備三餐,協助他處理一些公務,並陪著他一起和水手散步。哦對了,水手是陪伴了克希十幾年的那隻雪納瑞的名字。據說它的前主人在一次墜機事件中遇難,那時它還很小,克希在基金會援助工作的過程中收留了它,把它帶回家像朋友一樣照顧。如今,他和水手都到了遲暮之年,更有點老來相伴的感覺。
克希幾乎每天都會坐在陽臺上看夕陽落下,即便是陰雨天氣他也會等著天空一點點變黑,仿佛那是一種儀式。他平時話不多,但偶爾在喝下兩杯威士忌後會跟我聊一些往事。
記得那是我啟動的第64天,我和他照常坐在陽臺上看夕陽西下,水手則乖乖地躺在他的輪椅旁,眯著眼睛。在喝下杯中最後一口酒後,他突然開口說到:「你上次問我為什麼要創立這家慈善機構去幫助其他人,在此之前我是一家投資銀行的負責人,並沒有那麼多精力和時間去思考別人的痛苦與困難。直到30多年前一次車禍帶走了我的妻子和女兒。她們的離去讓我痛不欲生,突然之間,世俗的一切對我都沒有了吸引力,我辭去了工作整天在家看著她們的照片,靠著酒精的麻醉度過一個個絕望的日子,最後我想到用輕生來結束痛苦。」
他又往杯子裡倒了一杯酒,這是今天的第四杯了,平時他都不會超過兩杯。
「那是一個秋日的傍晚,我獨自來到海邊,沿著海岸線走了很久,爬上了海邊一處亂石嶙峋的小山坡。秋風瑟瑟地吹過臉頰,而麻木的我卻感受不到一絲涼意,我打算在這個地方結束我的所有痛苦,帶著思念去另一個世界與我的親人相見。海平面上,巨大的落日正緩緩下沉,橙色的光芒映在海面上,也灑到我的身上,竟讓已經墜入黑暗冰窖中的我感受到了一點點溫暖。不知為何,看著夕陽慢慢消失在地平線,我突然放棄了輕生的念頭,可能還是不忍和這個世界告別。回到家後,我用了兩天時間把家裡打掃得乾乾淨淨,把自己給自己築的圍牆一點點拆除,重新回到現實世界。我突然明白我餘生要做什麼事請了,馬上開始籌備這個慈善基金的建立。以前的朋友們看到我能從痛苦中走出來都很欣慰,紛紛出力幫助我很快將基金成立起來。隨後的30年時間,我將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用來工作,希望通過我的努力,通過這個組織的努力能幫更多人從苦難的過往中走出來,迎接新的生活。因為曾經經歷過,所以我知道在那種時候有一個溫暖的懷抱和一個堅實的臂膀是多麼的重要。我其實從來沒能走出過痛苦,只是將這痛苦沉澱下來,和它融為一體,再用它給我的力量幫助其他深陷其中的人。」
「那這麼幾十年,你都是自己一個人走過來的?」
「也不是啊,十幾年前我遇到了水手,從此它成為了我最好的夥伴。不過它畢竟不是人,所以我需要你的幫助,請你在我死後幫我料理後事,照顧水手,也幫我繼續參與到基金會的工作中。」
「好的,我會努力的。」
我聽著他用平和的語氣淡然地講著這些往事,仿佛與他自己無關,不知道這個是不是所謂時間的力量,有人說,時間可以撫平一切傷痛。但我也記得克希書桌上那本木心的《艾華利好兄弟》中有那麼一句話:「有人說,時間是最妙的療傷藥。此話沒說對,反正時間不是藥,藥在時間裡。」我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對於我來說理解這樣抽象的東西還有些困難。
但我也確切的感覺到這段日子以來我身上發生了一些變化。以前我不太會去注意別人說話的音調和情緒,只是接受文字信息,但現在我能感受到其中的細微區別以及它們所表達的意思。以前我聽到微風吹拂陽臺上那個風鈴只覺得發出的是雜亂無章的聲音,現在我開始覺得那聲音很悅耳,仿佛是大自然創作的音樂。以前我看著夕陽緩緩落下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感情,現在我好像也能感受到克希說的那種悲壯與傷感了,只是那感覺並不強烈,隱隱約約的,像是隔著一層霧。
最大的變化是我和水手的關係,我一開始只是把它當做另一個需要照顧的生命體,除非必要,我並不願意讓它爬到我身上,每次都會蹭一些毛在衣服上,感覺很麻煩。我只是每天為它準備食物,清理糞便,還時常和克希帶它出去走走。可是慢慢地,我開始喜歡將它抱在懷中,每次回家看到它向我們跑來,撫摸著它黑灰相間的毛髮,看著它愜意的眯著眼的樣子,我也會很開心。抱著它年邁的身體,感受到它平穩的呼吸,像是抱著一團溫暖,讓我心安。
偶爾聽克希說起來,他和水手都離死亡不遠了,我心總是會揪一下,但我不明白是為什麼。
「死亡,應該就是停止運轉吧。」
「是,也不是,死亡不止這麼簡單,但我也沒法跟你說清楚,只能你自己去體會。雖然不忍,但我想你已經在慢慢明白了,我想在此之前跟你先道個歉,對不起。」
克希的道歉弄得我一頭霧水,莫不是他真的老糊塗了?我帶著這樣的疑問回到廚房開始準備晚餐。
時間不知不覺的流逝,我來到克希和水手身邊已經109天了,冬天已悄然來臨,我們都穿上了厚厚的毛衣。我很喜歡冬天,因為這個季節在陽臺上喝茶,可以看到從茶杯裡飄然升起的淡淡霧氣,看著升騰的霧氣,我總能感覺到一種暖意。
這天早上,我照例做了早餐,給克希擺完餐後我把水手的狗糧也給它倒進了餐盤裡,但今天水手好像沒有胃口,一直躺在窩裡並不去吃狗糧。我撫摸著它消瘦的脊背,因為年紀已經很大了,透過皮肉可以很輕易的摸到它的骨頭。它最近變得越來越沒有力氣,以往我們回到家它都會跑到門口迎接,如今他常常只是躺在窩裡無精打採地看著我們,直到克希坐到陽臺上它才慢慢悠悠的到他身旁趴下,陪他一同看日落。
我看它不吃不喝,就去問克希它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送它去醫院。
「它不是生病了,只是到快要離開這個世界的日子了。」
我愣了一下:「什麼意思,你是說它快要停止運轉了嗎,哦不,它快死了嗎?」
「是的,作為狗而言,它已經很高壽了,我將它抱回來時它只有3歲,現在已經過去了15個年頭。它陪我度過了15年來的每個春夏秋冬,不知一起看過多少個夕陽餘暉。請你把他抱起來給我吧。」
我將水手輕輕抱起來放進克希的懷裡,水手輕輕哼了一聲,尾巴也耷拉著。
克希輕輕撫摸著水手什麼也沒說,水手眨眨眼睛無力的看著我,那一刻好像有什麼東西擊中了我的心,但又說不清是什麼,就這樣好似過了一個世紀。過了一會兒,克希讓我把平時帶著水手看獸醫用的籠子拿過來。
拿回籠子,我接過好似睡著的水手放了進去,問:「我們現在去醫院嗎?」
「不,我們要去大墓場,就是你第一天看到的那個白色十字架。」
「為什麼呀?」
「我們要將水手安葬在那兒,我在我的墓室旁邊給它留了一塊地方。」
我趕緊打開籠子,把水手抱起來,我不相信它這麼突然就死了。我抱著它,感覺到手中的那團溫暖漸漸消逝。突然我感到莫名的痛楚,我的心仿佛被什麼東西踩住了,快要爆炸一樣,我想把胸腔中那團痛楚喊出來,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我稍微鎮定了一下,問道:「你可以救救它嗎?一定還有什麼辦法吧?」
「沒有用了,它已經死了,這就是死亡,它代表著和這個世界的告別,從此以後我們的生命將不再有它的陪伴了。」
我大腦突然一片空白,全身失去了力氣,抱著水手一下癱坐在地上,第一次,我的身體具備了流淚的功能。淚水一滴滴地滴在水手已經逐漸冰冷的身體上。
「你現在應該明白了,不管你多麼喜歡一個事物、一個人,最終都一定會有告別的時刻,而死亡就是永恆的告別。」
一想到不久之後克希也會死去,我突然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我從默默掉眼淚變成放聲痛哭,克希臉上表情很複雜,他想摸摸我的頭給我安慰,但我躲開了,我此時此刻很恨他,他讓我懂得了死亡的意義,也讓我承受了那份傷痛。越是深愛某樣事物,死亡就顯得越沉重,心痛也就越清晰。
我們將水手帶去埋葬在了白色十字架第76層C189號墓室,一路上我們誰都沒有說話。但做完最後的道別後克希還是開口了:「這兒就是我給自己準備的墓室,不久之後你也會以同樣的方式將我送到這兒。對不起讓你明白了死亡的意義,但痛苦只是無奈的附屬品,你只有明白了什麼叫死亡,才能真正明白什麼叫愛,什麼是生命,也才能夠在沒有我的世界裡更好的活著。如果沒有死亡,生命將不再可貴,如果不懂愛,生命也就毫無意義。」他停頓了一下,繼續說到:「對了,我已經提出了申請,如果你願意,希望你能帶著我的囑託,在我去世後,繼續幫我做好慈善基金會的工作,在你無法工作之前,能選出合適的人選,將這項事業進行下去,拜託了。」
我沒有答話,任由眼淚再次落下。
水手去世之後,我和克希之間的對話就更少了,我心裡還是在跟他賭氣,很長時間我都坐在水手的窩旁。我們誰都沒打算把水手的窩收起來,好似它依然住在裡面一樣。
冬去春來,又是新的一年。春天的氣息仿佛給大地帶來了新的生命力,克希的臉色也變得更加紅潤了一些。但他卻一日比一日沉默。
我已經從水手離開我們的悲傷情緒中走出來,有時會故意找克希說話,也不知道他是故意賭氣還是真不想說話,每次都簡單的回答我的搭話,卻並不多說。
又是一個夕陽西下的傍晚,他坐在陽臺上的輪椅裡,我則拿了個毯子坐在他旁邊的地上。他似乎已經不能再喝酒了,我自己端著一杯威士忌,在夕陽的餘暉照射下,威士忌淡淡的棕色仿佛透著一股憂鬱之氣,我靜靜的喝下一口。
「你知道嗎,我真的好恨你,恨你讓我明白了死亡的意義,明白了什麼叫愛,更恨你即將離我而去。如果不是這樣,我大可以完成了我的使命就繼續休眠,等下一次重啟,我不會感覺到悲傷與難受。」可能是酒精的緣故,我把心中的話一口氣都說了出來:「可我又由衷的感謝你,如果不是你把我啟動,帶到這個家,讓我認識你和水手,教會我愛與死亡,我從不會真切的活過,只是在不停的啟動、運轉和休眠中重複。雖然我現在知道,你終將離我而去,而有一天我也會死亡,不只是簡單的停止運轉,我感到恐懼和痛苦,但正是因為這樣,我的生命也有了意義。我發現原來自己深愛著這顆星球,深愛著傍晚的夕陽,深愛著水手,也深愛著你。雖然你們會離我而去,但在我心裡,你們永遠和我在一起,將成為支撐我勇敢走下去的力量。」
他欣慰的看看我,用手摸摸我的頭,這次我沒有躲開。
「但是我依然不明白,我對你的感情為什麼會這麼矛盾,可以既愛著你又恨著你。」
「愛和恨本就不是對立的東西,有時它們是一種情感的兩種表現形式。愛之愈深,恨之愈切。正因為你深愛著一個事物,在不得不與之分別的時候才會痛苦難當,這痛苦的情緒無處宣洩,也就化作了恨。但我還是希望你能夠將恨意減少一點,哪怕這代表著你對我的愛意變少。希望你能夠像30年前的我一樣,將痛苦轉化成力量,用這力量來溫暖這個世界。」他似乎用盡了全身力氣輕聲地對我說。
我曾想過要微笑著與他做最後的告別,可此刻我的眼淚不停地往外湧,怎麼也止不住。自從他把我帶到這個家裡就像長輩一樣對待我,我們雖然沒有血緣傳承,但他教會我的愛的傳承卻更加深厚而廣闊。我像個孩子一樣跪在他身旁,把頭趴在他的腿上,對他說:「我要替你看今後每一天的夕陽,還要跟你訴說這個世界的變化。」
他並沒有回應,只是用手摸著我的頭。我能感受到他正在離我越來越遠,也不知道他是否聽到了我最後的告白。但此刻我卻不願抬起頭,不願承認那個令我痛苦的事實。又過了很久,他的手從我頭上慢慢滑了下去,頭靠在輪椅上,好似笑著,安詳地停止了呼吸。
我知道,他與這個世界做了最後的告別,也用他的告別教會了我愛的意義。我看著他安詳的臉,就像看著剛剛消失在天邊的落日,雖然他已經離開了人世,但他留給我的溫暖足夠讓我度過漫漫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