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8月
我35歲前後,曾為一個財務外包的項目工作過多半年,期間結識了兩位女同事,我們仨工作上合作多,相處也融洽,常一塊午餐。她們兩位都比我年輕幾歲,但都有海外工作經歷,我參加工作後雖一直在外企,但都在國內工作,偶而去國外出趟差,也是快去快回,時間很短。同為女性,有機緣一起工作,我愛聽她們不同的經歷和經驗之談。一次午餐時,我說了句「我喜歡風花雪月」,不料她倆異口同聲「可不能喜歡風花雪月」。這句話我一直記在心裡,雖不甚明白為什麼不能喜歡,但隱約覺得應該是不切實際吧。
2010年上海世博會那年,我41歲,兒子讀高二,成了美術生。高考專業分「純美術」和「設計」兩大類,我和他父親都傾向於設計,將來就業範圍廣;兒子則更喜歡純美術。世博會期間我剛好去上海出差,一家三口都去了上海。他父親陪他去世博會,看了幾幅名畫真跡;我抽出半天時間,陪他去了上海的畫家街——田子坊,想讓兒子感受以畫謀生的不易。巷子挺長,兩邊店鋪林立,行人不多也不少。我們隨意逛著,拐進一條小胡同,走進一家畫店裡。迎面是一幅畫,佔了整整一面牆,整個畫面以粉色為基調,粉色的開花的樹,粉色的花瓣揚起在空中,也灑落在地上。我屏住呼吸,久久凝視,浪漫唯美,正是我喜歡的風花雪月。畫店主人是個30出頭的小夥子,這時從裡間走了出來,問要買畫嗎?我搖頭,指著兒子說快高考了,想讓他提前了解畫家是如何謀生的。這個靠畫畫自謀職業的小夥子,一聽很熱情,簡短說了自己畢業後的經歷,又耐心回答我各種問題,包括他這畫店的租金,畫的營銷渠道,收入還好吧等等,具體的問答早就記不清了,但那幅粉色的整整一面牆的畫作,深深吸引了我,始終難以忘記。
2012年和閨蜜去雲南旅遊,在麗江,我倆在酒吧最多的一條街閒逛,打算去最有名的酒吧見識一番,卻發現裡面人太多,音樂也太鬧了。我倆都不喜歡熱鬧的酒吧,繼續閒逛。在街邊站著歇腳時,我的眼睛瞥到了對面的一家店,牌匾是「風花雪月」,從敞開的店門往裡看,能看到一個鞋架,擺滿了當地特色的繡花鞋子,有了這刺繡圖案,買一雙上班穿就不實際。家裡已經有兩雙從沒穿過、買來只為懷舊的鞋子,再多一雙「風花雪月「小店的鞋束之高閣,從持家理財的角度是不對的,一增加存貨,二不會升值,我不由感慨:「如果風花雪月實用就好了」,閨蜜平時說話輕言細語,這會卻提高嗓門道:「什麼?你竟然還想要風花雪月實用?」然後她笑了。我也笑了,又急急辯解,不是我想讓風花雪月變得實用,於是跟她講「風花雪月」小店的鞋,又跟她說同事「可不能喜歡風花雪月」的故事。內心深處,我也在想,這麼多年我的閨蜜只有她一個,原來是心意相通,她也是喜歡風花雪月吧。
2019年我年滿半百,感慨頗多,自命名「慧開居士」,源自「莫將閒事掛心頭,便是一年好時節」的作者慧開禪師。喜歡上這句「莫將閒事掛心頭」,還是今年看經典詠流傳,從齊豫的歌裡聽到,時逢半百剛過,被深深打動。都說政治生命從50歲開始,我的理性生命也從50歲開啟吧,這句「莫將閒事掛心頭」就是我半百之後的修行準則了。因為喜歡這句詩,又百度了作者生平,是宋代一位長壽的智者,平生成就暫且略過,單說曾於景定元年命工匠砌塔,八日塔龕砌成,撰龕語「地水火風,夢幻泡影,七十八年,一彈指頃」,寫完就圓寂了。這種歸去,何其圓滿!我因此更加敬佩慧開禪師,就借用他的名字給年滿半百的自己了。
近兩年喜歡經典詠流傳,雖做不到每期必看,今年還是抽空回看了不少期的節目。康震在一次詩詞講解時說:「閆肅曾對我說,我們軍旅作家也有風花雪月,我們的風是鐵馬秋風,我們的花是戰地黃花,我們的雪是樓船夜雪,我們的月是關山冷月」。後來得知閆肅曾為戰士們寫過一首歌「風花雪月」,其中有兩句「呼嘯風花雪月,燃我強軍夢」。前幾天看林志炫在經典詠流傳唱李白的「憶長安」,他說自己嚮往李白的灑脫自由:「詩聖杜甫,詩佛王維,詩仙李白。憂國憂民、律己甚嚴是為聖;與世無爭是為佛;才華出眾,生活入世,依舊風花雪月是為仙。如果讓我選,我當然選仙了,在下內心,依然有風花雪月」。
什麼是我的風花雪月呢?我暗自思忖。
我8歲時,全家隨軍到了格爾木。家屬區是一排排的平房,我們的房子在最後一排平房的把頭一家,後面是大片的菜地,開滿了紫色的小花,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土豆花。第一個晚上全家人沒睡在屋子裡,睡在土豆地邊一個軍用帳篷裡。第一次睡帳篷,四處看著很新奇,等夜深熄燈躺下後,起風了。我一人躺在上鋪,窄窄的床和帳篷一塊隨風晃動,心裡有點怕,床鋪靠著有小窗戶的一側,我悄悄掀開擋著的帆布簾,淡淡的月光下,陌生的黑黝黝的夜色也不那麼可怕了。這是我能回想到的的第一個風花雪月,初到格爾木第一天的經歷,帳篷外的風,土豆地裡的花,和帳篷外的月光。格爾木應該下雪的,但我一點記憶都沒有,我童年在格爾木的風花雪月反倒是缺少了雪。
我17歲讀大學來到大連,大一的時候最喜歡羅大佑的歌,歌詞全都抄過。有一首「光陰的故事」,用小小的字抄在了外語課本的首頁空白處,抄完給同桌看,她笑了。有幾句一直清楚地記得:「春天的花開秋天的風以及冬天的落陽,憂鬱的青春年少的我曾經無知地這麼想,光陰它帶走四季的歌為我輕輕地悠唱,風花雪月的詩句裡我在年年地成長」。這算大學校園裡的風花雪月吧,曾經花樣年華的見證了。
我37歲時那年,一家三口趁著五一假期去千山遊玩,住在景區內的酒店裡。第二天清晨,天剛蒙蒙亮,我和老公早早醒了。我倆沒敢吵醒孩子,悄悄溜出房間,暗藍的天空掛著極淺極淡的月亮,俯瞰著早起的我和他。在酒店外轉了一圈,發現樹後面藏著一個極小的池塘,池塘另一邊有一條隱蔽的小路,我倆立時來了興趣,一番探查後,如願來到池塘的另一邊,興致盎然地沿著小路往高處走,果然另有玄機:整整一座山全都種的梨樹,一樹樹潔白無暇的梨花開得正茂盛。與愛人在梨樹下漫步,忽然有風吹過,梨花紛紛揚揚飄落,我仰起臉,好美的梨花雨。以後又去過幾次千山,每次都憧憬著梨花雨,但機緣難遇。梨花雨,此生一次足矣!這是千山賜予的風花雪月,風是吹落梨花雨的風,花是千樹萬樹的梨花,雪是潔白的梨花香雪,月是極淺極淡的晨月。
如今我年過半百,已取名慧開,慧開的風花雪月應該是怎樣的呢?寫到這裡仿佛有所開悟,正是四時的自然美景「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 慧開禪師這首詩的前兩句啊。
我有幸在50歲與這首詩結緣,前兩句是我喜歡的風花雪月, 後兩句「莫將閒事掛心頭,便是一年好時節」是我後半生修行的方向。至此我應該讀懂了這首詩,它與我的信仰是大自然也十分契合,想到這裡,不由內心愉悅,喜上眉梢,完美的風花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