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秀峰
有種真實的感覺,一天一天過閒散的日子,怎麼這麼緩慢、無趣呀。鄉下人,老嫌日頭兒慢。村裡演電影,卻催促夕陽快落山。夏天,光陰漫長,忽然又想,啥時候才能下初雪、過大年……其實,一年四季,春種秋收,無論是誰,都沒偏沒向,度過一模一樣的時光。
日出日落,時間很公平。即便日常生活偶有「意外」,也無法顛覆生命的大格局。畢竟,五花八門的「便宜」壓根就沒有,何必妄想「佔便宜」哩,小村裡任何人家都是該咋樣、還咋樣——這才是生命的血脈。正應了李白那首詩:「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小村的時光,感覺更慢一些。街巷裡,或長或短的日子並不引人注意,民間物事,大都容納在春夏秋冬裡。從容緩慢,不慌不忙。除非最忙的時節,農活兒一茬兒壓一茬兒,小村的運行節奏,或快或慢地行進著。白居易寫詩道:「田家少閒月,五月人倍忙。夜來南風起,小麥覆隴黃。」忙,偏偏與閒,情意相投,牽手對望。
北方小村的莊稼和蔬菜,從種到收,當然緩慢了,從開花、漿熟到收割,順從著天時與節令。村裡舍外的植物一天天長高,細緻地演繹著春種秋收的故事,其中,蘊含了長幼老熟、花開果落,這種自然流程從來沒亂過。白菜、蘿蔔、茄子和西紅柿,各需風雨,它們在小村的各個角落裡,慢慢地生根發芽、花謝果香。不管莊稼,還是蔬菜,個個兒那麼不緊不慢的。
樹木生長有些慢。春天發芽、開花,夏天枝繁葉茂,秋天黃葉凋零,冬天樹木的枝條裸露在寒風當中……四季緩慢而有序地輪迴,風也過,雨也過,一眨眼,幾年乃至十幾年,就悄然離去了。小樹長高、長粗了,看上去,大樹、老樹們仿佛若無其事,似乎變化不大;只是,年輪又多繞了一圈,滄桑與風霜,早已潛滿心頭。難怪宋詩寫道:「農事已知溝澮足,歡聲不待管弦催。」
再看小村裡那一座座舊房、一段段老牆,或一戶戶故人遷出的荒宅吧。房舍由新變舊,再變老,時光的腳步似乎沒精神了。磚石土木猶如一段民諺或歌謠,歷經了風吹日曬雨淋,它們在沉默中,收容著有情有義、有喜有憂的歲月。鄉間的孩子們用樹枝、瓦片在牆壁上划來划去,或深或淺的痕跡,轉眼磨掉了灰磚與土坯的稜角……汪曾祺曾感慨:「人活著,一定要愛著點什麼,恰似草木對光陰的鐘情。」其實,小村窄巷、風中老宅,恰恰融匯了這份遊子的鐘情與詩意吧。
顯然,一個人的成長與之類似。從蹣跚學步,到能跑會跳;從咿呀學語,到能說會道;從懵懂無知,到滿腹才學……沒有踏上直通車,只能一點一滴地學習、磨鍊及揣摩。原來,小村的舊房老院、蔬菜莊稼、民謠諺語與世代老少,都在經歷時光的衝刷和淘洗。光陰,是一把摸不到鋒芒的尖刀。
很多人,遠離小村之後,在外奔波,忽然發現,歲月跑得越來越快了:一晃,一天拋逝;再一晃,一個月或者幾年過去了。常說時光如流水,稍縱即逝的恰是每個村裡人的青春啊。從屬每個人的青春年華,就這麼不緩不慢地淌過去,殊不知,還有那麼多人,痴情懷念著小村的「緩慢時光」。
「北京味兒」很濃的老舍先生,在京城生活多年。無論古城街巷、前門北海、廟會舞臺以及冰糖葫蘆、豆腐腦兒等,都挽住了濃濃的故鄉情。難怪他曾感喟:「(北平)每一小的事件中有個我,我的每一思念中有個北平。」情融於血、愛生於心,北平與老舍的摯情之間,早已畫上等號了。
與老舍酷似,我看北方鄉村的生活,確實緩慢得有道理。緩慢,絕不是停止,而是一種從容、坦然。有位西方哲人說:「凡一切好的東西,皆是慢的。」美好的事物都需要有耐心,當然急不得,理應平心靜氣、由衷從容。慢一點,讓神情再淡定些,也好等等自己的靈魂,讓時光與哲理,久久相伴——這才是小村「慢生活」的精神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