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法欣賞,永遠都只能是對書法作品的欣賞。既然在書法作品中所表現著的只是作者的「其人」(其他一些較為次要的方面均忽略不計),那書法欣賞自然也就是對這「其人」的欣賞了。在這裡,「其人」的內涵感性顯現為書法作品的某種具體形象特徵,書法欣賞就是要通過對這些形象特徵的審美觀照,而把其中那「其人」的內涵感受、體驗並解讀出來,並由此而獲得應有的審美享受與心理滿足。
而決定著欣賞者究竟能從相應的書法作品中審美觀照出多少「其人」的內涵的,則是欣賞者的欣賞水平的高低,亦即其思想水平、文化素養、鑑賞能力的高低。這正如馬克思在《一八四四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所精闢指出的,對於藝人而言,「對象如何對他說來成為他的對象,這取決於對象的性質以及與之相適應的本質力量的性質」,因而,「任何一個對象對我的意義(它只是對那個與它適應的感覺說來才有意義)都以我的感受所及的程度為限」(《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第125-126頁)作為欣賞「對象」的書法作品的情況,當然也只能如此。
因此,欣賞水平的高低,制約與限定著欣賞質量的優劣。一個欣賞者能從一件書法作品中欣賞出什麼樣的「其人」內涵來,就要具體地看他對作品的方方面面與這「其人」的方方面面,到底有怎樣的認識與了解了。他如果完全是一個書法的「門外漢」並對「其人」也一無所知,那他就不可能從作品中欣賞出什麼「其人」的內涵來。
他如果對書法藝術具有一定的理解和認識水平,但卻對「其人」並不怎麼了解,那他也就只能相當籠統而一般化地,從作品中欣賞出一定的「其人」內涵來。他如果深諳書道並具備相當高的欣賞水平,而又對「其人」有著相當全面而深入的了解與認識,那麼他對作品中「其人」內涵發掘與詮釋,就將是相當精確、完備而深邃的了。譬如,以顏真卿的書法作品為例,「門外漢」是看不出什麼的;具備一定書法水平的人即便尚不大了解顏真卿「其人」,也能大體看出其作品本身的那種端莊、剛正、雄渾氣象;而若是「深識書者」且又對顏真卿「其人」耳熟能詳,那對其作品那「其人」內涵的把握與解讀,就肯定會是既巨細不捐又鞭辟入裡的了。
唯其如此,所以在我們看來,欣賞者從書法作品中所欣賞出的「其人」內涵,一方面固然是作品中所客觀擁有的,另一方面卻也是欣賞者所可以從中審美觀照出來的。但在這裡起關鍵作用的,卻是後者而不是前者。也就是說,欣賞者最終能從書法作品中欣賞到什麼樣的「其人」內涵,關鍵在於他到底能從書法作品中審美觀照出什麼樣的「其人」內涵,而並不在於這作品中到底擁有什麼樣的「其人」內涵(因為「擁有」已是書法作品的必備條件)而決定著「審美觀照出」這一書法審美能力與水平的,則是欣賞者的人格理想、審美理想與鑑賞能力等方面的主觀因素。
因而從一定意義上就完全可以說,欣賞者透過作品的「其人」內涵所審美觀照出的,也是欣賞者本人的人格理想、審美理想與鑑賞能力等主觀因素。唯其如此,所以這對書法作品的「其人」內涵的欣賞,實際上也就是對欣賞者本人的「其人」內涵的一種欣賞。因此可見,這「其人」的欣賞,實際上也是一種「自我欣賞」。
然而,需要注意的是,當欣賞者通過書法作品的「其人」內涵而欣賞到自己的「其人」的時候,只是意味著在這兩種「其人」之間存在著某種相通、相同或相似的地方,而絕不說明這兩種「其人」已經是並無二致了。
譬如說,一位欣賞者可以從顏真卿的書法作品中,看到自己的「其人」中那忠臣義士的一面。但這「忠臣義士的一面」,可能是一種忠臣義士的真正的風格,也可能是對忠臣義士的一種嚮往之志或景仰之情。但卻無論如何也不等於說,這樣的欣賞者已經完全是顏真卿本人那樣的忠臣義士了。也正因為如此,所以人們通過對顏真卿書法作品的欣賞,才會激勵並鞭策自己向著忠臣義士的方向,不斷地前進、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