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希丨文
前些天上班摸魚刷抖音，正當我沉浸在輕鬆加愉悅的氛圍中，突然滑出的一段《蠟筆小新》剪輯卻把我嚇得夠嗆，一激靈手機差點摔個自由落體。
因為這則《蠟筆小新》片段並不如我印象中的風趣。
它沒有幽默的葷段子和溫馨的日常，取而代之的是一張沾染鮮血的蓄勢待發的裂口。
人物的面孔猙獰而扭曲，活像恐怖遊戲裡追在玩家身後不知疲倦的沒有感情的異形。
以及這樣咄咄逼人的凝視，目光中仿佛自帶冷冰冰的日式恐怖片的回音。
但問題是，這好像與我認識的《蠟筆小新》不在一個頻道？
說起《蠟筆小新》，90後對它的回憶大約要追溯到2001年左右。
某個放學的午後，許多還在上小學的90後發現一個眉毛醒目，臉龐圓滾滾的充滿稚氣的小孩，操著賤萌賤萌的口音登上了老家的收費點播臺。
於是自此開始，一場席捲廣大90後的「解放天性」的浪潮悄然開啟。
這部動畫的主角「野原新之助」是名年僅5歲的幼稚園生，他和許多同齡人一樣愛吃小熊餅乾，是動感超人的忠實粉絲。
然而在他用鉛筆簡單勾勒、再用蠟筆草草塗繪的五短身形下，深藏的是一個讓當時無數家長唯恐避之不及的人小鬼大的早熟內心。
放學回家，他總愛叛逆地把「我回來了」說成「你回來了」。
經常忘事，但總能記起喜歡的女明星的三圍資料。
遇上大人世界焦頭爛額的難題，他又會眯起雙眼，攤開雙手搖搖頭嘆氣，甩鍋並送上一句保準會讓自己挨一記美冴鐵拳的揶揄：「真是拿你沒辦法~」
但小新同樣有純真、善良的一面。
在他與廣志、美冴，一家三口平實而又窘況百出的生活下，觀眾們一邊為層出不窮的笑點歡樂，一邊又時常在小新一家溫馨的日常中感受到治癒。
那之前提到的畫風陡然一變的恐怖調性是怎麼回事？
這是《蠟筆小新》的都市傳說系列，可能不經意間就在許多90後的幼小心靈留下了童年陰影。
比如《人面蠟筆》這集。
以往在文學作品中，蠟筆是一種純真的意象，多出現在幼稚園的小孩子手中。《蠟筆小新》一稱的由來，也與此密不可分。
但是，這集一支長出人臉的蠟筆控制了小新的同學正男。在美術課上，原本一向唯唯諾諾的正男表情兇惡，渾身顫慄。
不消片刻，筆下畫出了一張視覺效果刺眼的簡筆。大塊的深紅與深綠，再加上純黑的烏鴉形象，已經預示了這集不同尋常的走向。
之後詛咒發生了。而在小新一夥將人面蠟筆丟棄後，畫本上不知何時竟然出現了一張妮妮滿臉是血的畫像。
這畫風，已經很有《寂靜嶺》等恐怖遊戲裡翻箱倒櫃收集到的相片素材的味兒了。
另一集「恐怖的升降電梯」，富家子弟風間放學回家，卻發現整棟公寓樓空無一人，碩大的走廊裡，氛圍開始變得晦暗陰森。
乘坐電梯，卻永遠上不到7樓的家。電梯一直在6樓或8樓徘徊，走廊深處還有不時閃過的人影。
來到樓頂，風間卻看到一輛幼稚園巴士從遠處駛來，另一個長相完全一致的風間走出了巴士，臉色慘白，詭異地笑著，與樓頂的風間對視。
樓頂的風間
走下巴士的風間
而最恐怖的則莫過於2006年上映的劇場版《蠟筆小新：Amigo！森巴入侵計劃》。
電影開始，吉永老師一行人在酒吧放縱，身後卻出現了一個與吉永老師既視感完全一致的人。
深夜，吉永老師在回家路上遭人襲擊。到了第二天，小新等人發現整個春日部恍若天翻地覆。
家境殷實的千金大小姐小愛，沒了傲嬌的心氣，在萬年舔狗正男面前低聲下氣，攻勢逆轉，這一幕宛若直男夢中的場景。
風間的媽媽製作料理時一張血盆大口裂到了耳根，趁他人不注意吞下大塊的生肉。整個畫面視覺衝擊力拉滿，說是獵奇掉san向的動畫也毫無違和。
而在幼稚園裡，一顆圖釘不小心落入吉永老師的腳底，吉永老師踩上去卻安然無恙。
回過頭來，留意到這一幕的風間被吉永老師和園長慈祥地步步緊逼。
小新這邊也未能倖免。老媽美冴在商場裡被人一腳踹飛，眼神卻流露出詭異的光，慌亂中手臂像寄生獸一樣纏繞在手推車上。
要知道在當年，國內面向少兒最大尺度的動畫可能也就是同為2006年播出的《虹貓藍兔七俠傳》。
可想而知如果《虹貓藍兔七俠傳》都能引發成人化、血腥暴力的爭議，這部《蠟筆小新》放國內會陷入怎樣的境地。
《蠟筆小新：Amigo！森巴入侵計劃》
據相關記錄，上映次年這部《蠟筆小新》劇場版在朝日電視臺播出時，約有三分之一的片段遭到了刪減。
如今在豆瓣上，這部劇場版恐怖的部分仍被不少網友稱讚，只可惜電影最後尷尬的收尾實在有失水準。
雖然編劇強行圓回的無釐頭結局讓整部電影回到了《蠟筆小新》系列合家歡的軌跡，但過於突兀的轉折，還是拉低了電影的整體觀感。
畢竟，現在我們回過頭看，《蠟筆小新》系列從來不是以簡簡單單的獵奇或雞湯吸引到我們。
它真正的魅力所在，是它描繪了一個讓各年齡層的人都能有所感觸的現代版的浮世繪。
就像小時候看《蠟筆小新》，許多人可能不理解正男存在的意義。
他愛哭，性格軟弱，以少年漫的標準來看，正男不是一個合格的能激勵主角的好基友，離天賦異稟幾乎完美無缺的男二設定也差了十萬八千裡。
比笑點，正男從來不是搞笑擔當，比強行搞cp，另一人風間才是小新的官配「女主」。
在動畫裡，正男愛慕為了體驗庶民生活來到雙葉幼稚園的富家千金小愛。
但正男的愛是卑微的，在上文提到的劇場版裡，正男是第一個意識到世界出現危機的人，因為他知道：女神是永遠不會對我溫柔的。
這太真實了，概念也太超前了。
後來在劇場版《蠟筆小新：我的超時空新娘》中，小新一行人穿越到了長大後的世界。
這裡的正男沒能成為夢想中閃耀的漫畫家，而是變得不修邊幅，滿口抽象話，窩在便利店裡成了一名「鍵盤俠」。
這時我們才發現，原來在網際網路抽象文化流行的當下，曾經不起眼的正男才是現代年輕人頹喪一面的真實寫照。
比起《貓和老鼠》裡的湯姆，正男的卑微滲透在豐富的生活細節裡，其中的內涵與諷刺具有更強的現實意義。
嚴格來說，《蠟筆小新》從誕生起就不單單是一部給小孩子看的漫畫。它畫出了親情和友誼，也畫出了現代人負重前行的群像。
比如，動畫中壓在小新父親——野原廣志頭頂的，是整個時代。
35歲的廣志是公司裡的營業部課長，是名中層領導，月薪有30多萬日元，有房有車，兒女雙全，雖然算不上高收入者，但在同齡人中已然混得不錯。
再加上身高1米8的外在條件，標準放寬泛點，也算是摸到了高富帥的邊。
然而在動畫中，小新一家的生活開銷永遠是捉襟見肘。廣志在老婆面前也是唯唯諾諾，是老丈人眼中永遠不夠出息的女婿。
小新更是三不五時提醒他一句：咱家的房貸還有32年。
根據《蠟筆小新》的背景，廣志結婚買房的年代恰好是日本泡沫經濟破裂的邊緣，這一時期日本國內興起了股票交易與土地交易的熱潮，市場鼓勵人們超前消費，社會上流行「土地不會貶值」的觀點。
你可以簡單地理解為，小新一家在房價的最高點，即花費貸款在大頭菜800鈴錢一顆的節點大量買進。
但隨後大頭菜的市價斷崖式下跌，之後再也無法回到不錯的價位。
一時之間，一些人身上背負的債務甚至達到了工作一輩子也還不上的數額。從動畫來看，廣志並沒有陷入這樣的窘境，但他同樣是在經濟高點買房，在經濟急速下跌後工作還債的苦逼一員。
對於當時日本的普通人來說，工作上壓力陡增，生活拮据已成常態。
比如動畫中就有一個細節，每次廣志提前下班回家，小新就以為他被公司開除。
而美冴的生活習慣也從享樂轉為保守，被生活磨成了小新口中的「黃臉婆」。
但即使如此，在廣志與美冴的心中，現實的勞頓與困苦放在家庭面前，都會瞬間煙消雲散。
當一家人接力用騷操作引爆瓦斯，炸毀了還有32年房貸沒還的房屋。
是老婆和兩個孩子，讓家裡的頂梁柱廣志的心態沒有崩潰，並清醒的認識到無論現實多麼殘酷，一家人同行的生活永遠是最值得留住的時光。
或是在和小新爭吵後，美冴一個人去百貨商場購物，頃刻間天卻下起大雨。看到屋外的大雨，小新瞬間將埋怨全都拋在腦後，吃力地帶上一把大傘，趕往商場去接美冴。
儘管弄了一身泥水，但一句簡單的「我來接你回去」，散去了這個家庭頭頂的烏雲，也洗去了美冴為生活精打細算的煩惱與忙碌。
以前我們說《蠟筆小新》是成人向，現在卻會發現它不止有葷段子和性暗示，其中折射的許多內涵，同樣要等我們成年以後才能理解。
它不是臉譜化的，我們也不應該刻板地去看待它。而這大約也是《蠟筆小新》能經久不衰的根本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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