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苦味的土地上夢布下了路的迷宮——蜿蜒曲折的小徑,開花的花園,陰暗,安詳;
by 馬查多
我的睡眠,
像世界的大江大海
不知道別人如何如何,我呢?困意最濃的時機,並不是深夜翻書,而是理髮器在耳邊嗡嗡作響,以及顛簸的長途車偏後的位置,這兩種可能都是轟然進入夢鄉,如釋重負地沒有任何時間坐標概念。
諸如此類的嗜好,次次都能抵消失眠帶來的不適,往往醒來的悵然,雖說無夢,倒覺得忘記了什麼重要的人和事情。博爾赫斯以為,睡眠是擺脫對世界的牽掛,而失眠是對活著和還將繼續活下去的恐懼……有些惶恐的只爭朝夕,不是每次都能從小說家以及詩人的語境裡全身而退。
讀到茨維塔耶娃的詩歌, 布羅茨基口中的「最偉大的詩人,作為一個詩人而生,作為一個人而死,並非我小肚雞腸不屑那些油頭粉面的歲月靜好,詩歌大概即使充滿光明,也是無數黑暗疊加所致,看不見幽暗深淵的人是寫不好詩歌的,餘秀華除外。
月光落在左手上,「一隻蟲有沒有識破你的睡眠」 ,殘疾的身體比殘疾的靈魂更能吸引人眼球,餘秀華的出名與那首著名的睡有關,女詩人的睡眠一直不太正常,比起她扭曲的皮囊,又太稀鬆平常了,我敬佩她的靈魂,來生讓她有個好看的皮囊庸俗的靈魂,這樣誰都不痛苦。
後來因為無線網絡的緣故,把書房的電腦桌向另一個房間的路由器靠近了一點,我在困意蒼老不堪之中,一搭沒搭看著新劇《皮膚之下》,每個人都用皮囊的刻骨銘心,去尋找靈魂的安詳而不得,我甚至很快就對號入座了。
很顯然,我依舊缺乏良性的與世界溝通,不倫不類生活裡的各種炫技,飽食終日,感覺上始終被文字禁錮,他們都說無所思的睡眠是與世界和解的極佳示弱方式,音樂只可以在暗夜中觸碰相似的靈魂。
保羅·策蘭在夢裡與愛人滾床單,詩意的形式醒來仍要墮落紅塵,「我們說些黑暗的事,我們相愛如罌粟和記憶,我們睡了像螺殼裡的酒,」我夢到他們的時候,窗簾已經透出了曦光,純粹是睡前的詩歌,想到新年到來的惶恐,又一年暴雪,我聽著別人無所謂也未必能聽見雪飄落的聲音,讀著策蘭,蒙頭大睡,又是一年啊。
暴雪初霽,我連象徵性慶祝舊曆新年的興致都沒有,仍然丟三落四的亂翻書,城市裡的雪景被高樓大廈佔領了不少,誰也不會太在意今年和往年有什麼區別?疫情期間,照著小紅書的菜譜做了不少新菜,末了發覺幾乎無人關注菜的味道,睡眠倒是與異常安靜的氛圍匹配起來。
從來如此,物質比小說更讓我迷戀,當然Pretty Woman會讓選擇比較複雜,但是生活往往以無話可說和庸常結束,毛姆還是誰,寫過小說有個細節,男女情人隔了許久,終於聚在一起睡了一覺,醒來後,兩人意外地特別乏味,男人趁著女人裝睡,瞧瞧起身溜之大吉。這一段描述特別無趣,今年與去年無甚區別,這個人和那個人一樣的無聊,我之所以與睡眠較勁,關鍵是逐漸感到不安,原本以為閱讀書寫能凝視的未來,小說家與小說人物的關係,當我發現這些都拯救不了我的時候,睡眠才重新浮出塵埃。
到了當下的北島,流浪歸來,疲倦的詩人,不如他自己過去堅持的白日夢,詩人與小說家之不同,便是前者的白日夢隨時隨地都可能發生,而小說家喜歡狡黠地用表面的東西覆蓋一個被壓扁模糊不清的故事,抑或是幾個疊加為一個。閱讀者與某部作品的機緣巧合,在於能否觸碰到寫作者埋伏的某段相仿的經歷和感慨,至於閱讀者與其中人物場景置換輾轉反側身陷囹圄,那也屬個人的機遇了。再讀到北島「借來方向,候鳥掙脫了我的睡眠」,餘秀華被蟲子識破的睡眠也差不多,一條魚的生活,漏洞百出,能跳到大江大河算是比較幸運,周末休息,我還不如一條魚,睜著眼睛,等待睡眠敲破腦袋襲來。
繪畫:Claire Scherzing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