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坂直美在今年9月的美國網球公開賽中奪得個人第三個大滿貫系列賽事冠軍。她利用口罩抗議對黑人的種族歧視,在世界上引起了廣泛關注。對於她的這一系列表達方式,日本文學研究者羅伯特坎貝爾表示:「我從中感受到的不僅是美國文化的背景,還有日本人的處事特點。」為什麼他會怎麼說呢?
史無前例的非凡勇氣
大坂直美的抗議活動開始於美國網球公開賽的前哨戰——西南公開賽。
為了抗議白人警察槍擊黑人男子事件,她在比賽中宣布退出半決賽。主辦方對此表示理解,比賽推遲一天進行。
坎貝爾教授一直關注大坂的推特,想到她做出這一決定時的心情,坎貝爾教授說:「心裡湧起一陣感動。」
「這是因為迄今沒有任何一個人做過這樣的決定。美國體育界從2016年前後就開始了針對種族歧視的抗議活動。美式橄欖球和籃球界尤為突出,經常能看到比賽開始前奏國歌時,運動員以單膝下跪的方式抗議種族歧視。不過這種場景常見於有色人種運動員人數較多的團體賽事。大坂的抗議活動卻是在以白人運動員為主的個人競技項目中。她冒著被網球界排斥的風險,做出了這一決斷。為此我感受到了她非同尋常的勇氣。」
宣稱自己是黑人女性
針對自己決定放棄半決賽的心情,大坂在推特上用英文和日文發帖稱:「我是一名運動員,但我首先是一名黑人女性。而且我認為,比起讓觀眾看我打網球,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這篇推文得到了無數人的支持,但在日本的網絡空間,「說到底,就是你認為自己不是日本人啊!」這類的反對意見也些許可見:
坎貝爾教授認為,這種觀點源於對美國和日本歷史認識的差異而引起的誤解。
「大坂是一位日本籍女子,她的母親是日本人。而在她長期生活的美國,對人種問題存在著『一滴血法則』。」
美國1865年南北戰爭結束後,南部很多州為了分離白人與黑人,即徹底實施種族隔離而制定了法律,在此過程中需要對黑人進行定義。
「一滴血法則」由此出現,即「只要血液中混有一滴黑人的血,即被認為是黑人」。
黑人至今依然面臨的嚴峻現實
當然,這些法律已被廢除,但是「一滴血」的思維方式卻在美國社會根深蒂固。在日本人看來,很多外貌與白人幾乎沒有差別的美國人,他們仍自認為是黑人,並且也會將他人看做黑人,這就是現實。而且黑人至今依然處境艱難,遭遇不公正的對待。他們在工作、住房、醫療、教育等社會資本的獲取上也明顯受限,這在新冠病毒全球大流行中更加凸顯出來。
「我認為,大坂之所以認識到自己是黑人女性,其中一個原因是她長期生活在『一滴血』觀念根深蒂固的美國。在自行限制外出期間,她還前往喬治弗洛伊德遭警察暴力執法死亡的明尼蘇達州,參加了『黑人人權(黑人的命也是命, BLM)運動』遊行。包括社交網站在內,我想她一定聽到了各方人士的聲音,學到了很多東西。」
從大坂的言行中可見日本人的感性
大坂以黑人女性的身份出現在公眾面前,積極參加抗議活動。她的言行或許讓一部分日本人感到不適。
然而坎貝爾教授卻認為,從大坂的言行中反倒可以看到濃重的「日本」特色。
「大坂的母親是日本人,父親是海地裔美國人,她身上有多元文化的血統,從她的抗議方式中我們可以看到日本人的表達方式、對事物的思考方式和站位方式。」
比如她決定不參加前哨戰的半決賽時,曾發推文表示:「我並不認為我不打這場比賽就會發生什麼改變,但是我想,如果能在白人佔多數的體育運動中開始對話,那或許能朝著正確的方向邁出一步。」
「她不會擺出盛氣凌人的架勢,用『尊嚴』和『人權』之類尖銳的字眼斥責美國社會的不平等。與其認為她在彼此仇視的社會中火上澆油,倒不如說她克制但堅定地尋求『彼此對話的契機』。」
用形成分歧的口罩表達抗議
大坂在美國網球公開賽上戴的七款口罩也是如此。
「在美國,戴不戴口罩代表著對『個人自由』的看法,所以現實情況是,佩戴口罩與否擴大了社會的分裂。但是,大坂卻希望通過口罩來阻止分歧。口罩用來遮擋我們的嘴,她就把因遭受不公而死去的人們的名字寫在了口罩上,希望通過這種方式,能夠讓人們記住這些永遠失去發聲機會的死者並傳述給後人,在工間休息時、在回家途中等信號燈時,在稍縱即逝的瞬間想起他們,並談論他們。生活在日本的我們,對她的這種表達方式大概也能產生深刻的共鳴吧。」
坎貝爾教授表示,自己在思考大坂的抗議行動時,不由得想起的是日本人非常注重的一種精神,這就是「相互諒解」的精神。
「『懷念逝去的人們,大家在一起談談種族歧視吧。』她的獨特的抗議方式中,湧動著蘊含在日本文化深層的諒解精神,體現了一種智慧、感性和經驗。或許我們需要再次憶起這種精神。」
這就是大坂直美鼓起勇氣向世間發出的靜默的訴求,希望生活在日本的我們也能再次側耳傾聽。
作者:熊崎敬KUMAZAKI Takashi簡介
自由撰稿人。1971年1月生於岐阜縣。從明治大學畢業後,擔任足球雜誌編輯,2000年起成為自由撰稿人。採訪及撰稿工作以足球為中心,並涉及棒球、橄欖球、麻將、民族特色菜等廣泛領域。著作有《足球語言的樂園》(合著,KOROKARA)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