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時代,當一件世俗的事情被以齷齪的方式公開談論,那麼這件事情本身就是可疑的。「鄙視鏈」論之流行正在此列。
我對在坊間熱度不減的「鄙視鏈」話題抱以警惕,在於它從一開始出現時就帶著先天的促狹與偏頗,是一種非出於良善原則的議程設置。
基於對京滬一些相親角現象的觀察,媒體得出了「中國式相親鄙視鏈」的結論。
相親自然是一種雙向選擇,既是選擇,也便要有條件。這大概是不必否定的世俗人心。但「鄙視鏈」論者粗暴地將不予選擇的條件等同為鄙視。
門當戶對的相親市場,雖然世俗,但沒有錯。我想知道的是,即使以媒體的眼光來看,真的存在沒有條件的婚戀嗎?
論及世事,有個詞會被不斷提及,那就是公序良俗。「鄙視鏈」固然是一種惡俗,但如果把它換成基於對等條件的雙向選擇,是不是又近乎於良俗了?
在私權領域,人們在法律框架內,按照自我的意願與人性的需求進行取捨,是值得尊重的權利所在。此為大義。除此之外的任何改變與強加,可能都是災難的源起。
媒體要以怎樣先入為主的心態俯視那些出入相親角的人們,才會總結出這樣一條偏頗而非基於專業主義的鄙視鏈?媒體的此種議程設置之功,令人唏噓。
這正是伯納德.科恩說過的:在多數時間,媒介在告訴它的讀者該怎樣想時可能並不成功,但它在告訴它的讀者該想些什麼時,卻是驚人地成功。
隨著「相親鄙視鏈」成為一次成功的議程設置,一種偏狹的「鄙視鏈」論居然成為一種流行的觀察與言說方式。
在京滬一些相親角的「鄙視鏈」之後,人們又「發現」了成都等地的「相親鄙視鏈」。更多的媒體則饒有興趣地發起討論,如「你在生活中都遭遇過哪些所謂的鄙視鏈?」
可怕的是,在眾多人的參與討論之下,「鄙視鏈」事實上已經成為了一種解釋世界的方式,而「我」永遠都是那個被鄙視的人。
這一場在私域發起的病毒話題,儼然成為一次全社會性受害者心理的集中展示。但人們能夠僅僅因為感覺受到了鄙視,所以就認為這根本就是一個互相鄙視的世界嗎?
當某人說到因為學歷問題不被用人單位錄用,或因為禮節問題而被人指責,進而由此引以為鄙視之時,我由衷感受到的恰恰是,公眾媒體「亂入」私權領域所造成的言說亂象。
在這其中,真正製造混亂的是,以鄙視與否這樣的道德標準,用於原本可以用法律標準與公共治理、權力倫理來界定的諸多社會命題。
比如,有些人展示的被鄙視的情形,已經涉及到地域、性別、信仰方面的用工歧視。將這種法律問題僅僅歸類於「鄙視鏈」,反而是一種輕率與推卸。
而在所謂「鄙視鏈」背後,恰恰有著階層固化、社會板結、資源不公的因素。舍此而僅僅將指責指向每一個體,甚至直斥相親者為「賣兒賣女」,已經更像是洗地之論了。
一段時間以來,一些媒體更熱衷於發動「相親鄙視鏈」這類有涉私域的話題,挑動情緒,製造熱點,卻在諸多公共話題上一味選擇性迴避,這都是顯見的事實。
不久前人民日報也發表評論指出,「真正嚴肅的新聞正在流失,真正深度的思考日益稀缺,這才是更需要警惕的。」
人民日報所指出的,自然不虛。原因何在,也不言而明。但對於許多本應具備公共意義的議程設置而言,總還是可以有所為有所不為的吧。
類似「鄙視鏈」這種偏狹而非良善的議程,還是少一些的好。首發新京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