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重慶秀山)程明躍
我的父親,在我十歲那年就病故了。第二年,我家的老木屋慘遭一場火災,關於父親所有的信息(包括照片、文字、遺物)都消失得沒有任何一點痕跡。但我的父親鮮活的存活在我的心中。
我記得他有一張瓜子臉,高鼻梁,大眼睛……我還依稀記得,我能呀呀學語說話的時候,父親和母親在晚上抱著我,在那破舊的火桶旁烤火,父親指著板壁上貼著的毛主席像下面的一排字,一個字一個字地讀給我聽:「毛主席萬歲!毛主席萬萬歲!」有空的時候,父親還經常抱著我,在堂屋前的有線廣播下面聽《東方紅》等歌曲。在我能到處跑的時候,父親的病也相當嚴重了,每次上街,到聶醫生家藥鋪開藥時,父親都會一隻手牽著我,一隻手提著一個尼龍口袋,慢慢地走在那條鋪著青石板的溝堤上,用他略有點沙啞的聲音給我擺龍門陣。
有關父親生前的一些事情,我還從母親、哥哥以及寨子上了年紀的長輩們口中斷斷續續地聽到了一些。據他們說父親在寨子上的名氣還是不錯的。
父親愛看書,還會擺龍門陣。據說父親只讀過初中二年級,但父親很愛看書,這一點我小時候也知曉,《三國演義》、《水滸傳》、《西遊記》、《紅樓夢》等名著他都看過。他還能將書中的故事情節,變成他自己的口頭創作。夏天,村頭的桂花樹下、老酒廠前面的沙溝坎上,是寨上人乘涼的集中地點,幾乎每天人們都會讓父親講幾段龍門陣來打發時間。
他根據《西遊記》裡面的人物給我們寨子的人取名,蘿蔔公外表很像唐僧,性格也有像,父親給蘿蔔公取了個「唐僧」的外號。辣冬公機靈活潑,個子也和孫大聖有點相符,父親給辣冬公取了「孫悟空」的外號。還有胖子公樣子有點像沙和尚,父親給他取名叫「沙和尚」……
父親會吹笛子、彈鋼琴、按手風琴,二胡、京胡、板胡在遠近也很有名。那時生產隊上的年青人排練革命樣板戲,需要人伴奏,都會來找父親去教他們使用各種樂器。記得那一次,父親帶著我到清溪小學報名,因為去的時候很早,老師們都還沒有上班。在等候老師的時候,父親看到辦公室有一颱風琴,他摸了又摸,看了又看,後來乾脆坐上板凳彈了起來,優美動聽的琴聲在校園飄蕩開了,辦公室的窗子上、門口都圍了許多學生和家長,一個個都認真地傾聽著,如痴如醉的樣子。老師們來了,他們並沒有打擾父親,一直等父親彈完曲子,掌聲雷鳴般響起……
父親是一個心靈手巧的人,畫畫、紙紮都會。他教我畫了很多畫,他還讓我描繪書上的插圖,比著小人書畫畫,可惜那些畫後來在大火中化為了灰燼。
他會扎花燈、走馬燈、蚌殼燈等。他扎的雷公蟲、美人風箏不但漂亮,而且飛得很高很高。寨上的年輕人和兒童常來家裡請求父親幫忙扎風箏,父親也不推辭,劃籮條、摺紙、裁剪、穿線、粘貼,一隻風箏要不了好久就做成了。當夥伴們歡快地提著風箏跑了時,父親臉上會露出滿意的微笑。
父親告訴人們,風箏的篾條不能劃得太薄,篾條薄了風大了就會折斷,如果篾條厚了則增加風箏的重量。風箏的鬥線不能系得太平了,也不能系得太陡,平了和陡了風箏都不能正常起飛。尾巴短了風箏不平衡,會不停地搖擺著打跟鬥,尾巴長了風箏飛不起去。放風箏的線一定要結實,有接頭的地方,疙瘩一定要打牢……
記得在我七歲那年,父親在生產隊的瓦廠做泥瓦工,除了父親,瓦廠其他的幾個人都是年輕人。在耕子哥、丫頭哥幾個的一再要求下,父親花了好幾個晚上,扎了一個有二十八節那麼長的雷公蟲,有頭又有尾,用的線全部是用麻絲搓成的細麻線,用一塊木板兩頭各鋸了一個岔口,專門用它來做線拍,麻線就一圈圈地繞在上面。
始放這個雷公蟲風箏的那天,寨子上的青年人、中老年人、兒童都來看熱鬧了,雷公蟲由兩個大人各拿著頭和尾,一個人拿著線拍遠遠地站著。當大家準備好之後,拿線拍的那個人喊:「放!」他便跑起來,拿雷公蟲的兩個人手一松,雷公蟲便飛起來了。
雷公蟲飛到十多米高了,拿線拍的人站定,開始放線,雷公蟲像真的蜈蚣蟲一樣活靈活現,搖擺著尾巴在空中飛呀飛,很大一坨細麻線放完了,雷公蟲在天上看起來也只有一根筷子粗時,一個人還不能拿得住線拍,只好把線拍綁在瓦廠旁邊的一棵樹幹上。收回來時要一個在前面拉,一個人專門繞,否則連人都會拖走。後來父親生了病,在我十歲那年去世了,那時寨上的夥伴們都已學會了扎風箏,但都說沒有我父親扎的風箏好飛得高。讀書後,我們通過學習物理,也懂得了風箏沒有風是永遠飛不起去的,沒有線的風箏飛得再高也會搖搖擺擺往下落,正是因為有了線與它相連接,它才能越飛越遠越飛越高……
隨著年齡的增長,對兒時的記憶也漸漸淡漠,但每當看到小孩歡快地放風箏,我心中就會想起父親。
我想念我的父親,我愛我的父親。
(作者地址:重慶市秀山縣清溪場鎮新華居委會)
圖文編輯:楊關慶
「俺爹娘」那年得病,娘抱著我走了一百多裡路
「俺爹娘」母親的鹹菜
「俺爹娘」父愛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