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隻滿腦子奇奇怪怪想法的水瓶,我經常在一般人覺得無比正常的地方,讀出莫名的詭異。比如,《穿靴子的貓》,法國作家夏爾•佩羅的作品。一隻聰明的貓要幫助它窮困潦倒的主人翻身,於是它向主人要了一雙靴子和一個布袋,穿過荊棘到森林裡打獵。它把每次獲得的獵物都獻給了國王,它用機智和勇敢打敗了富有的食人妖魔,最終它幫助主人得到了國王的青睞和公主的愛慕。該作品於2011年被美國夢工廠公司改編為動畫電影。這可是現在很多孩子的枕邊書,父母朗讀的晚安故事,可是,難道你們不覺得這個故事很古怪嗎?貓為什麼要穿靴子?神通廣大、料事如神的這隻貓,為什麼還需要一個糊裡糊塗的主人?為什麼不是一隻穿靴子的汪星人?
其實,《穿靴子的貓》這個故事,也不完全是夏爾•佩羅創作。夏爾•佩羅是法國十七世紀最聞名的作家之一,他是一種全新文學派別——童話的奠基者。以童話集《鵝媽媽的故事》聞名於世,其中就有《灰姑娘》、《小紅帽》、《林中睡美人》、《小拇指》、《藍鬍子》、《穿靴子的貓》、《驢皮》、《仙女》、《簇發裡凱》等膾炙人口的佳作。多數作品源自於一些當時的民間傳說。他的主要工作就是搜集法國民間口頭流傳下來的一些故事並整理記錄,他是促使「奇幻童話」(conte merveilleux)正規化的作家之一,被譽為「法國兒童文學之父」。所以,《穿靴子的貓》作為民間故事,一定折射某種社會文化心理,其背後隱藏的真實社會情緒是什麼?
呆萌、可愛、萌萌噠、調皮……很多有意思的詞語都會用來修飾貓,古代西方人曾經稱陰險刻薄的女人為貓。在現代社會中,而女人依然經常被形容成貓,但更多了一份嫵媚、性感的含義。有很多人做過「女人與貓」的比較,認為女人具有貓性,貓的優雅曲線、輕盈姿態、甚至奇怪多變的性格,時而熱情,時而狡猾,時而溫順,和女人真的是有著妙不可言的奇妙關係。女人像貓一樣時而乖巧伶俐,不僅有柔情的一面,當然也有野性的一面……貓天生喜歡高處,就像很多女人高高在上的尊嚴與傲氣,與生俱來的女王氣質。貓與女人的性格都是這般地捉摸不定,貓的靈魂上印刻著女人的標籤,亦或是,女人的形象中反射出貓的姿態。
狗的馴化歷史至少有三萬年,而貓開始跟人相處,只是大約9500年前的事。無論從哪個方面來看,狗總是樂意成為人類的好夥伴,而貓卻常常以高冷姿態示人。如果你讓動物學家來解釋這個問題,他大概會說,這很簡單,因為貓是唯一的半馴化動物。這也正是它們比狗更富有野性的原因。貓在馴化過程中受到的進化壓力比狗小多了,喵星人未褪去的野性,讓人類對待貓咪的態度陰晴不定,愛恨交加,迷戀又忍耐。貓可能會有一天不辭而別、投奔另一廣闊天地,貓也可能在瞬間一改溫柔安靜,以獵人般的閃電攻擊,殺戮撕裂小型哺乳動物、鳥和魚類等。貓般的女子,是雙重焦慮的疊加,連享譽世界的英國天體物理學家史蒂芬•霍金教授也表示,相對於宇宙中一些最為艱深的難題,曾經兩次結婚又兩次離異的他,有一個謎團至今都沒能弄明白,那就是女人。他承認自己一天裡的大部分時間都在想女人,女人就是個謎。
霍金先生都解決不了的終極之謎,也是一代又一代人類男性祖先們,前赴後繼致力於解決的生命難題,所以,為什麼一隻穿靴子的神秘喵星人,要賣力地為其吊絲男主「逆襲高富帥,迎娶白富美,當上CEO、登上人生巔峰」而奔走,因為喵星人是女人的化身,這一雙長靴,就是忠誠的象徵。這根本是個男性YY的故事嘛!
舊土耳其帝國的皇帝強迫後宮的女人們穿木製的短靴,中國古代把女子的雙腳用布帛纏裹起來,使其變成為又小又尖的「三寸金蓮」,那雙摺斷腳骨的殘足,從此要穿上特製的纖小弓鞋。更有甚者裹至不到三寸,以至因腳太小行動不便,成了進進出出均要他人抱的「抱小姐」,而且這樣的女子在古代還很受歡迎。足小為美,品藻香蓮,拉倒吧!這樣的說辭不過是個藉口。這些「特製的鞋」的用途,就是為了不讓女人行動便利,讓她們行路只能以足跟勉強行走。從此,她們就被剝奪了自由,無處可逃了。就像安徒生童話《紅鞋》中芭蕾舞者的紅鞋,讓少女變成跳舞的奴隸。
所以,用這種眼光來讀《穿靴子的貓》,那雙靴子就是對主人的效忠,一經穿上從此就隱含了某種束縛。這樣理解,就可以解釋故事中的詭異之處,比如,由於穿著靴子,貓跳起來既費力又危險,在房簷上走路也不方便。可它還是主動要求主人給它做一雙靴子,從此忠於主人、無怨無悔。在這個故事後來的演化以及影視改編中,貓一直是以男性身份出現,是一位「靴貓俠」,但其實這個故事,包含了對女性生命自由與行動能力的一種畏懼,給貓穿上靴子,是向女人宣示束縛的意味,行使男權統治的威權。
也許我想多了,如此暗黑,還能不能愉快地看一個童話了?
將近一萬年的馴化,對貓這樣一種先天的野生純肉食動物來說,難道還不夠溫順嗎?童話中那隻貓出生入死地為主人肝腦塗地,還要給它穿上笨重難以行走的靴子(當然,還是它主動要求穿上的)。在今天,常見到這樣的言論:「女權主義是幹嘛的?是思想的進步還是讓女性更幸福?我們看廣東地區,越保守的地方,潮汕等地,越保守其實越幸福。而那些倡導女權的人,往往似乎並不幸福。」如果有些女性,她們不介意自己的地位低下,被壓迫,被遮蔽……總之就是她們不追求女性主義主張的女性個人權益,她們認為賢妻良母是最好的人生選擇,越是傳統文化和社會習俗奉行的,就越是經過反覆檢驗、試錯成本最低、摩擦係數最低的人生最優規劃。古代女人纏足,與當代女人整容,有什麼本質的不同呢?人對自己的身體有自由處置權,我就是要穿上鞋子怎麼樣?——對此,我確實也沒有什麼話說。個人對生活有自由選擇的權利。如果某些女性自願選擇依附男性生活,放棄獨立求得安穩,她們的權利應該受到尊重。如果她們認可傳統的婦女出嫁-生育-相夫教子的模式就意味著幸福,女權主義者有沒有權利替她們代言。
我曾經偶遇過一位穿紅著綠描眉畫眼、梳滿頭彩色挑染的非洲辮子的62歲大姐,她看起來好像只有30多歲,風風火火一身運動裝衝去看生病的孫子,她已經是好幾個小朋友的奶奶了。她和我說,她才不想和小區廣場舞大媽在一起,沒有任何共同話題,她背後永遠是各種各樣的風言風語,因為別人看不慣她這輩子不做飯,不帶娃,只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就像吹來吹雲的自由的風。嘿嘿,我立即意識到,我碰上了不穿靴子的貓!
「穿著鞋無法進入名為自由的土地。」
印度的電影詩人薩蒂亞吉特•雷伊(Satyajit Ray)曾如是說,裸足行走於大地之上的他,或許早就看透了世間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