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踐、文化與靈性:前言
我第一次體驗泰式按摩或者Nuadphaen boran(泰語表達)是非常震撼的。當時正與一位剛剛接受了入門課程的朋友結伴旅行,她想在我身上練習一些技巧。於是,我們搬掉房間裡的家具,在地上鋪上一塊毯子,我就以仰臥的姿態由她開始工作了。她完全遵循老師教她的一個順序。我記得她用手掌在我的腳和腿部按壓的時候,身體感到的那種開放和放鬆,如此美好。
我不太記得她當天其他的手法,除了這個妙不可言的動作外:提升的脊柱扭轉。當我側躺,她從大腿處挽著我的小腿,將我的右手放到左肩。然後,抓住我的左手,將我的整個軀幹直接拉起到空中,我的脊柱以一個優美的扭曲移動著。當我臣服與那個片刻,懸停在空中,頭部向後擺蕩著,呼吸深而長。瞬間閃回到生命早期一段每日練習瑜伽的時光。我發現那段身體和靈性之間緊密聯繫的記憶已經蒙塵,我需要找回這種狀態。而當下,我就懸停在這個姿態裡,知道自己想要對這種「泰式按摩」有更多的學習。
一回到家我就開始閱讀關於泰式按摩的一切,那時在網上只能查到非常非常少的課程,都在泰國開辦。我查查機票費用,不幾周我人就在清邁了,開始跟Chongkol Setthakorn學習一個入門課程,他是我的第一位老師。這次旅行我在泰國呆了一個月,回家之後開始在自己家一個單獨房間裡邀請朋友們來做我的練習對象。
身邊放著教材和筆記本,我按著書上教授的順序一遍又一遍地練習,邀請儘可能多的朋友來家裡讓我練手,隨著時間累積,我越來越棒,聽到那些一度是「受害者」的朋友們給我越來越多的積極回饋,我在一個小本子上儘量多地記下每個人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就這樣持續練習了幾個月的基本技巧之後,我完全記住了每個動作順序。然後在我自己的國家找到另一位老師接著上課,之後再返回泰國進行進階學習。期間我一直繼續在朋友們身上免費練習直到他們給我付款。他們開始說:我留了些錢在你桌上。
一路的課程
我知道有位德國出生的老師Asokananda住在清邁北部一個叫Lahu的小鄉村裡。我在泰國買了一些他的書,想要跟他學習。他那時正在歐洲教課,於是我跑到西班牙報名一個中級課程。當我發出申請表後,老師聯絡我,並問了一些我的學習背景。我大概解釋了下我的學習經歷,時間等等。他表示基於此,他不能接受我在他的班裡。我立刻寫信回去告訴他我多希望跟他學習。並將我所有學過的工作坊課程列了一個詳盡的表格給他,告訴他儘管我學習並練習了兩年多時間,但仍覺得欠缺某些東西,我需要一個導師幫我找到它。幾天之後,他再次回信,接受我報名一個一周的課程。
課程第一天就是一種啟示,Asoka---大家都這麼稱呼他---歡迎過我們之後,要求我們選一個搭檔即刻開始工作。我們問他有什麼想要我們做的嗎?他簡單說:就開始做。我小小的凝神祈禱之後,開始在我搭檔的腿上工作---手掌按壓,扭轉,加力,伸展,在腳部的各個點上沿著腳趾和線工作著,拉伸腳掌,抻拉關節,轉動腳踝---都是我學過腳部工作的基本泰式技巧。
老師觀察的時候,我們都非常安靜,偶爾,他會走近來,對我們中的某個人輕聲細語兩句。我們繼續以各自的方式工作了一會兒後,我轉到搭檔的小腿上,開始用掌部以交替的方式在她的小腿上行走:兩隻手分別在左右腿上,就這樣左右左右地一直往上。我之前所有老師都是這樣教我的。Asokananda走近我,輕聲說:用手掌這樣在小腿上工作非常正確有效,但在這個個案中,換做是我我卻不會這麼做。他向我笑笑,然後走開了。
「這什麼意思?」我思考著「那現在要怎麼辦呢?」我毫無頭緒,一直看著他,希望他能給予指導,告訴我,清晰地向我示範他會怎麼做。但他已經在房間角落裡跟另一個同學在說什麼了。我視線投向一個離我幾碼遠的同學身上,看到她正同時按壓搭檔的小腿,而不是用我這種交替進行的方式。我看看我的練習搭檔,發現她一隻腳比另一隻稍微短一些。我輕輕將她兩腿分得更開一點,挪到離她更近的位置,我也學著那位同學的方式,開始用我身體的重量同時進行按壓。在做了這個調整後不久,我就感到搭檔的大腿慢慢對我的動作有了反應,當我結束這種上下上下的按壓之後,她兩條腿便長度一致地伸展在地毯上。我看向房間盡頭的Asokananda,意外地發現他也正看著我,微笑著。
這是我進入泰式按摩世界的一個轉折點。僅僅在按壓技巧和身體機能上稍作調整就能對接受者產生如此明顯的作用,這讓我印象深刻。老師在我以交替方式工作的時候他也並無任何評判,事實上,給出評論之前,他是先確認說我做的完全正確,是可行的。然後微笑著留給我一個需要我自己去發現如何調整的空間,而不是直接告訴我如何做。他讓我打破自己的工作順序,這樣可以將更多注意力投注在案主身上,與此同時,他也一直對我保持著關注。我立刻被他的教學風格打動,臣服,直覺知道自己想要跟他學習更多,與Asokananda老師的友誼一直持續到他去世。
幾年之後,我和幾個朋友坐在清邁一間戶外餐廳,一位按摩班的同學經過,她來到我們桌前,看著她的表情,我們知道一定出事了。她告訴我們Chaiyuth Priyasith,這位了不起的泰式按摩老師,那個下午突然去世了。事情發生的時候她和其他同學就在現場。我們都很震驚,但更令人吃驚的事是他去世的方式。Chaiyuth是在一場慶典式的靈性舞蹈中過世的,他當時正在向傳奇式的印度神醫Jivaka Kumarabhacca表達敬意,Jivaka是在整個泰國都頗受尊崇的傳統醫藥祖師。我們安慰著這位朋友,計劃次日跟她一起去看看葬禮有什麼我們能做的。
兩天後,我加入一大群在馬哈灣寺廟的人群,祈禱,哀悼,食物和音樂是泰國葬禮的典型形式。正當我們找到位子時,Asokananda也騎著摩託車抵達。他注意到我,邀請我坐在他旁邊。我看出他非常不安,但說話仍然輕柔溫和。我們與其他哀悼者坐在一起,一長排的僧人則在一個架高的平臺上為Chaiyuth的靈魂離開身體進行念誦。儀式中間,Asokananda不時說起他與Chaiyuth的一些往事,說他和Pichest Boonthumme 是他最重要的兩位老師。
其次,我的老師Asokananda是過世者的學生,而當時我和他一同出席這場葬禮,我不能相信這會是我與Asokananda最後一次分享這種親密的傳承感。儘管Chaiyuth過世後我們定期見面,但他很快被診斷出了癌症,次年也去世了。
在這次泰國之行中,我開始思考傳統泰式按摩需要一個統一的聲音。外國人在學校裡參加數周或數月的課程精進按摩技巧,我覺得那些提供「師資教學」的項目的訓練是不足夠的,他們給予學生的是自我膨脹。我持續跟隨不同老師的學習,碰到許多相信自己是非常合格的泰式按摩治療師的學生。但只要觀察他們的身體機能和他們完全來自書本的工作順序,就知道他們還遠沒完成學徒期。在接收付款之前,我花了一年半的時間練習,而這些年輕人只是上了幾周的按摩課,拿著在自己國家根本不會被承認的證書回到自己國家,立刻就開始以專業身份執業。
那時我已經跟隨我第二位深具革命性的老師PichestBoonthumme學習了。那些跟他學習的人似乎都要有一個初學者的心態,要破除自我,要對練習投注更深的承諾。各種不同年齡段和經驗程度的學生都被放在一個班上。有些人已經跟他學習了好多年了。我們有些人成了朋友。有一天我問兩位同學我們是否可以一起頭腦風暴一下,去嘗試組建一個機構,以提升泰式按摩的學習與練習的基本標準。我們飯後碰頭,討論每個人認為重要的事,在一張餐巾紙上畫下重點標記。我幾個月後逐條列出,在同學和老師的幫忙下,組建了一個鬆散的組織架構,後來逐漸成為國際泰式治療聯盟(Thai Healing Alliance International ,THAI)。我們描畫的指導方針就是為學習和練習傳統泰式按摩設立一個超越派系的國際標準。
Pichest老師幫我認識到在按摩治療過程中保持安住,靜心,運用感受力、直覺和良好身體機能的重要性,我會不斷提升自己用雙手感受個案能量系統上的淤堵結節點的能力,但我面對的這位大師是根本不需要碰觸任何部位就可以探查到個案淤結點的。
當年晚些時候,我再次回到泰國進行更多學習,跟隨Pichest和其他老師一個月的學習之後,一個在清邁的朋友來找我,計劃一起去泰國南部的小島上過年假。我們買了飛甲米府(Krabi)機票,從那兒我們再乘渡海小輪到皮皮島。我決定周五去參加晨禱,拜訪Pinchest老師並道個別。我朋友也要一起。祈禱之後,Pinchest面向團體,準備開始每日的正式課程。但他突然直直地看著我,問我明天是不是要去泰國南部。我答說不是,我是周日才走。他又繼續問:上午下午?我回答:上午。他聽到這個回答後明顯有些不安,要求我立刻去他的祭壇前面。當我跪在祭壇前,雙手合十,他開始念誦經文祝福我,同時用一個繩結繞過我的腰。過了一會兒,他看著我說:路上記得要千萬小心。之後他就回去繼續課程了。
之前我曾接受過他的祝福,但從沒這麼深沉,並持續這麼長時間。他繼續課程一會兒,臨近結束,他又以一種非常關切的眼神看著我,再次告誡我一定要小心。我謝過他,向他和祭壇再次合十之後,慢慢地退出來。當我轉身,向我朋友做了個眼色示意我們現在可以走了。於是她也鞠躬,慢慢站起來退出房間。「哦,你是和鮑勃一起的嗎?過來」他說完,用手示意她過去。我朋友在祭壇前跪下,他也給她進行祝福,結束後也重複道:當你和鮑勃一起出門的時候,多加小心,多加小心。
祝福之後,他從手邊一個盒子裡拿出一個白色的東西,放到我朋友攤開的雙手上,然後合上她的手圍繞著它念出最後一句禱詞。他給她的是一枚Jivaka Kumarabhacc的小雕像。朋友最後合十,我們離開教室開始返回清邁準備開始旅行。朋友接到老師的祝福後興高採烈,但我非常擔心害怕會發生什麼不好的事。為什麼他會這麼關切我的安全?那些祝福究竟是為了什麼?我究竟應該小心什麼呢?
周六過完聖誕節,預計次日出發。2004年12月26日,我們乘坐早班飛機從清邁飛往曼谷,然後轉機飛往甲米府,早上9點半,我們站在線外等候登機,突然發生一陣騷亂。機場候機廳裡的所有人都開始奔跑,尖叫。聲音急遽升高,有些人甚至開始歇斯底裡地嚎啕大哭,有個人說:看電視!我們衝到出發走道的電視前,我看到的一幕後來永遠印刻在腦海裡:一場巨型海嘯襲擊了泰國南部。我們目瞪口呆,看著現場直播的翻滾海浪,船隻、房屋和被海水卷席的各種碎片。數以千計的人們已經罹難。屏幕下面,泰語配合著英文翻譯,說明現場直播的發生地,就是甲米府。
我盯著電視再次看著那些字符,再看著手上的登機牌,念著相同的甲米府Krabi。直接驚呆了。四周有那麼多的雜音和混亂,我們決定離開登機區域,坐到一個安靜點的地方討論下一步該怎麼辦。我們進入一間玻璃隔斷的小餐廳,點了一份咖啡,突然我們都明白了Pichest老師擔憂的原因。這就是為什麼他告誡我們要小心的原因了。他已經感覺到了我們離開泰國北部的小山區後,將進入的是一個危險地域,這個領悟幾乎像海嘯新聞一樣令我驚駭不已。
幾秒之後,我想我得打個電話給他。如果他知道我有可能身處危險,現在必然很擔心我。我跑到附近的公用電話亭:
Pichest老師,我是鮑勃。
他答道:啊,鮑勃,你還好嗎?
我告訴他一切都好,海嘯發生的時候我們還沒登機。
他回答:海嘯是非常強大的能量。
我們閒聊了幾秒之後,我告訴他會一直跟他保持聯絡。
我與Asokananda, Chaiyuth和Pichest老師的親密經驗,就像過去幾年中發生的那些意味深長的事件一樣,都成為我在治療藝術的學習與訓練中的堅實基礎。我的生命之路被這些時間改變了,被我的決定,被那些我一路遇到的人們改變。我如此幸運得到這樣多的祝福,一步步認出,並被這些老師,同學,客戶和學生帶領,幫助去發現傳統泰國按摩這個偉大治療藝術的神秘而靈性的那一面。
理解泰式按摩
那麼什麼是泰式按摩呢?第一,它不是我們西方世界常識裡的「按摩」。事實上,泰式按摩這個詞如此流行就是因為這個「按摩」二字,它是誤導的,不準確的。泰式按摩中並不需要按摩臺和油,不需要刮蹭皮膚或揉捏肌肉,接受者始終是穿著衣服的。目的也不是工作在肌肉,筋膜,筋腱,韌帶,臟器,軟組織等,儘管這些元素在工作中都會被積極地影響到。它的目標不是單純在地板上為了伸展或者是積極以瑜伽動作帶動接受者運動。泰式按摩的精髓是講究身體,能量體和靈性治療技術與理念的綜合平衡。這要求在更大面積但卻更精準的施壓,找到並解決淤結點,激活能量線,以瑜伽形式的伸展動作打開並調頻身體,最後,放手讓接受者進行一系列自我療愈,深度地放鬆和更新的活動。
不幸的是,這個世界到處都是教授泰式瑜伽能量按摩或者從事泰式按摩但卻沒有基本知識與學習經歷的人。許多學生缺乏紀律,謙卑,以及自我發展。這些都是非常必要的,只有這樣才有可能慢慢接近並理解泰式按摩學習的精妙。西方學習模式以「不同階段」來拆解不同的動作層級,這都拜一些國際上以及泰國本地的某些老師和學校所賜,他們用這個概念來營銷,通過開創並推進這種模式化教學,他們瞬間在世界各地打造出了一大批宣稱合格的從業者師和老師。有些學習者只上過幾周的課程或者幾個月就開始為他們的服務收費。更常見的情況是,學生們倉促上陣,最後成為一種半吊子的,技能並不精煉的從業者,他們將泰式按摩與其他一些西方的成熟按摩體系和瑜伽糅合在一起,這種混血產物也許包含了泰式按摩的成分,但他們不應該以令人誤會的方式,簡單被稱為傳統泰式按摩。
有些從業者和老師即便在好多年的練習之後,也從未理解和經驗過深層的靈性與能量層面的工作。這些治療師以一種機械性的方式給予按壓和伸展技巧,按照他們從老師那裡學習的順序操作,而無法對具體客人的需要保持敏感和關注。他們仍然不能理解從一個固定動作序列中脫離出來的重要性,不能明白跟隨自己的直覺,傾聽客人身體的信息等為什麼是最好的治療方針。
在多年的學習與實踐過程中,我逐漸理解了某些觀點,也明白另一些關於泰式按摩的觀點其實完全不對。我認為在世界各地甚至在泰國的各種教學項目中,這門治療藝術的核心元素已經被遺失了。相反,他們並不表達,也不強調這些在我的理解裡屬於非常重要的元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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