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皇帝!你寵信妖妃冤害劉貴妃!你不得好死!」
舞姬說完這句話便吐血而亡了, 很明顯是刺殺前便將毒藥塞到牙齒縫隙中, 一旦行動失敗便會咬碎毒藥,好讓人死無對證。屍體被拖下去時,只聽見「咣當」一聲!一枚玉牌從這女子腰間掉下來,太監連忙撿起來呈給皇帝, 雲裳瞟了一眼, 只見上面刻有一個「劉」字。
這下,所有人都認定是劉將軍恨皇上廢了自己女兒, 所以派刺客來謀刺。
周懷禮也是這樣想的。
但他不明白回鍾粹宮後娘娘為何同皇上大吵了一架,這種場合他們奴才自然是躲的遠遠地, 直到皇上面帶不快離開後, 他們才敢再進去,只見地上一片狼藉,昔日裡皇上賞給淑妃的奇珍異寶砸了滿地,她呆呆地坐在春凳上,臉上的淚痕還未乾,見周懷禮進來,沙著嗓子問道:「手可有大礙?」
「回娘娘的話, 太醫說了,沒傷著筋,只需好好調養著就成了。」周懷禮左手仿佛被包成了一隻熊掌, 一開始他都要嚇死了, 本來就是斷子絕孫的人了再廢了只手,下半輩子還怎麼活?
這是雲裳第一次打量這個伺候她沒多久的小太監, 才發覺他長的並不難看,應該是年少進宮的緣故, 面白無須, 身量也不算多高,五官還算秀氣,一雙眼睛生的清清明明,像是山間溪水似的,看著便讓人覺得神清氣爽。
「最近你好好休息,等手傷好了再來服侍本宮。」
「娘娘,奴才——」那句不要緊的還沒說出來,就見淑妃起身走向門外,對他們道:「本宮出去走走,你們不要跟著。」
月光下,淑妃出了鍾粹宮,沿著宮道漫無目的走著,一直走到御花園,坐在石凳上發呆。周懷禮遠遠地看著,半點聲響不敢發出來,他實在不放心這大晚上讓娘娘一個人在宮內閒逛,只得頂著掌心鑽心般的疼痛在她身後跟著她。
他不明白他家娘娘為何會與皇上吵架,但是過日子嘛,吵吵鬧鬧也正常,過段時間應該也就好了。如今他擔心的是,經歷完今日刺殺,再聯繫上次巫蠱,他總覺得所有人都想害淑妃。
周懷禮很是不解,他家娘娘雖然說話不討喜,但從未害過人,怎麼都想讓她死?
一陣涼風吹過,淑妃打了個噴嚏,周懷禮欲上前勸她回宮,想想還是忍住了。
就這樣也不知過了多久,雲裳突然開口說了句:「小禮子,你想家嗎?」
周懷禮被嚇的一激靈,下意識屏住呼吸。
「本宮知道你在那兒,出來吧。」
周懷禮一步一步挪到淑妃跟前,黑暗中瞧見她忽閃的一雙眼睛正看著自己,他突然就覺得腳底像是生了根一般牢牢扎進了土裡,讓他動彈不得。
「回娘娘的話,奴才的爹娘早就死了,宮裡就是奴才的家。」
「這樣啊……」她抬頭看著月亮,喃喃道:「我想我娘了,她雖對我不算太好,可也沒害過我。」
周懷禮不會安慰人,也沒被人安慰過,他在宮中當了九年的太監,腌臢事情不知見了多少,好幾次腦袋都快沒了,可也沒一次像在面對淑妃時手足無措過。
他吞了吞喉嚨,對淑妃道:「娘娘若不嫌棄,以後若有心事可以對奴才說。」
「小禮子?」她突然道:「你為何要救本宮?」
這個問題周懷禮已經思考一個晚上了,按理來說那種關頭他一個奴才沒護住主子也是在所難免的,何況太監壽命本就短,大家都怕死怕的要命,他也不知他怎就鬼使神差的衝過去了……
「您是奴才的主子,別說這麼點傷了,就算奴才為您死也是心甘情願的!」
好一套完美無缺的說辭,周懷禮在心裡給自己鼓了個掌。
雲裳笑了一聲,道:「真是奇了怪了,明明乖順圓滑的緊,本宮卻覺得你表裡俱澄澈。」
應是耳邊蟬鳴嘈雜,周懷禮覺得自己的心緒,也如同蟬鳴般,密密麻麻亂作一團。
近來出了兩件大事,一是劉家被滅族,成年的發配邊疆,年級小的淪為奴籍,劉貴妃在死牢裡罵了一夜當今聖上豬狗不如,天一亮便咬舌自盡,死了。
第二件事是滿後宮都喜聞樂見的,那便是連續兩年寵冠六宮的淑妃,她!終!於!失!寵!了!
皇帝已經兩個多月沒踏入鍾粹宮一步了,因為淑妃以前恃寵而驕愛得罪人,如今連每日食材御膳房都苛扣了一半!周懷禮急得上火,反觀雲裳不僅不著急,還在院子裡開了塊地,種滿了蘿蔔土豆大白菜,甚至還有意向養幾隻雞。
雲裳對御膳房剋扣她宮中食材的事情想的很開,不給就不給唄,想吃什麼自己種多好!
其他宮人瞧著這麼個樂得逍遙的主兒,紛紛覺得前途一片黑暗,嘆口氣便拎著包裹跑路了,只有周懷禮,以及平日裡幾個伺候雲裳梳洗的小宮女留了下來。
周懷禮也是無奈,他想勸自家娘娘服服軟,找陛下道個歉說不定也就過去了,但每當他瞧著她那雙亮晶晶的眸子看著自己時,就覺得……隨她去吧,只要主子開心比什麼都重要。
一轉眼就到了八月十五這日,宮中按例要舉行家宴,雲裳一大早就讓宮女去皇后那說自己病了不便出門,轉頭就神秘兮兮地對周懷禮說:「小禮子,你跟本宮進來,本宮給你個東西。」
只見殿內桌子上放了一隻不大不小的木盒子,雲裳坐下後對周懷禮說:「打開看看!」
周懷禮打開後發現裡面躺著個陶瓷罐兒,罐子外面包著一塊紅布,紅布上寫著「周懷禮」三個大字。
他瞬間明白了這是什麼,腦海中仿佛炸開了一朵煙花,語無倫次道:「這……這是……您給我贖來的?」
雲裳點了點頭,這還是她頭一次見小禮子有失態的時候,看來這東西對太監果然重要。
周懷禮眼眶紅紅的,接著便要跪下,被雲裳給扶了起來,「別激動,你上次救本宮一命本宮都還沒謝你呢,再說你伺候了本宮也有小半年了,這是本宮理應做的。」
雲裳哪裡知道對一個太監來說,要回自己命根子有多困難,且不說淨身師傅會坐地起價,還會根據太監的職位月俸來定贖金,就算這些要求都足夠了,只要淨身師傅一個心情不好,說不給就不給,太監就得從哪兒來回哪兒去。
有的太監,一輩子到死了都見不到自己寶貝一面,只能帶著死後不能投胎的恐懼閉上眼睛。
周懷禮難以表達他此刻的心情,他哽咽道:「娘娘!別說這輩子了,就算下輩子,下下輩子,小禮子也跟定您了!」
雲裳笑的人畜無害,「此話當真?」
「當真!」
「本宮去哪你跟到哪?」
「對!」
「那本宮今日出宮你也跟著吧!」
「好!」周懷禮回答完就琢磨出不對勁了,往殿外看了看,確定沒人,才小聲問道:「出宮?您去哪啊?沒皇上的允許擅自出宮是重罪啊娘娘!」
「哎呀!不會讓人發現的!」雲裳挨著他耳根小聲道:「我在西華門那附近發現一個狗洞,咱倆只要趁禁軍不在那值班的時候爬出去,再趁夜深守衛打盹爬回來就行了!」
「說的容易!」周懷禮被她的吐息臊地臉通紅,「這一旦被察覺,可就是大罪啊!」
「你不去啊?」雲裳癟了癟嘴,轉身道:「那就只能我一個人出去了。」
周懷禮想了想她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兒家隻身一人在外都可能遇到什麼危險,一咬牙道:「罷了罷了,奴才陪您去爬那狗洞便是了!」
雲裳跳著轉身,眼睛彎成了月牙,「我就知道你會陪著我!」語氣裡還帶著得逞的喜悅。
周懷禮嘆氣,沒辦法,攤上這麼個主兒,既不能不管她,也只能陪著她胡鬧了,到時候萬一被發現了就說是自己慫恿她出宮的,大不了就是一死。
他瞧著瓷罐兒,心想這輩子也值了。
雲裳哪裡知道小禮子答應她的胡鬧,其實是帶著捨命的心的,她還在興高採烈地挑出宮穿的男裝,看不到小禮子望著她後腦勺時那明明無可奈何,卻又無限溫柔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