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雪百合
大年三十下午，小叔子的轎車安全停在家門口。
婆婆已經在門口等候了兩個小時，車還沒停穩，就急得去開車門。侄子剛下車，婆婆便一下子把侄子攬在懷裡，在他臉上吧唧親了一口。惹得眾人哈哈大笑。
妯娌打開後備箱，滿滿六個大紙箱整齊羅列。公公招呼站在旁邊看熱鬧的鄰居過來幫忙搬。
「瞧瞧，小兒子就是有孝心，載了一車的年貨回家，不像我家那不孝子，兩手空空回來了。」鄰居酸溜溜地說。
公公開朗地大笑：「我這小兒子，從來就沒有讓我失望過。」
婆婆讓小叔子一家三口趕緊到炕上取暖，又招呼我給他們倒熱水、吃水果。我水果還沒擺出來，公公又喊我趕緊過去炒菜。
我的心，莫名酸澀。
小叔子在離老家三百公裡的省城，一年回家一次。我和丈夫就在離老家三十公裡的縣裡。
相差十倍的距離，可公婆對待的態度何止相差百倍。
從小年那天開始，我和丈夫就要聽公婆的號令準備過年。大掃除、做饅頭、炸丸子、打豬鍋……每天都累得腰酸背痛。
三十早上，公公把年夜飯的菜譜交給我。不用看我就知道，所有的菜幾乎都是小叔子一家三口愛吃的。
一切為了小叔子，為了小叔子的一切！
飯桌上，婆婆不停地給侄子夾菜，讓他多吃點，公公則不停地讓丈夫給小叔子倒酒，我一時精神有些恍惚，仿佛小叔子夫妻是來基層調研的領導。
年夜飯吃完，婆婆又發出指令，讓小叔子夫妻在炕上坐著，收拾飯桌刷碗的事自然都被我和丈夫包攬。
妯娌不好意思，非要下地幫我，婆婆急了：「你這細皮嫩肉的，可不能幹這些粗活，你嫂子幹得可麻利了，甭管她。」
是啊，嫂子我可能幹了，嫂子我天生幹活的命！
年夜飯後，最大的重頭戲隆重開鑼。
不出我所料，小叔子帶回來那六個大紙箱子裡，全部是舊衣物！
妯娌先拿出一個包，滿臉不舍地說，這個包她沒用過幾次，九成新，當初買的時候三千塊呢。
妯娌笑著遞給我：「嫂子，我覺得這包特別配你。」
我還沒發表意見，婆婆接過話茬：「我的天，這麼說，這個包值兩千塊錢。大兒媳婦，你真是賺到了。」
我忍不住嘴角抽了抽。且不說這包到底值不值錢，單說那肩帶已經爆皮，哪門子的九成新？
況且那樣式，根本不是我的菜。
我委婉謝絕，妯娌僵住了。她沒想到，我竟然會拒絕她。以往，她不管給我什麼舊物，礙著面子，我都會微笑著接納。
可她不知道，她給我的所有衣服都被我捐進了村裡特設的衣服捐贈箱。
婆婆先是一副嫌我不識抬舉的表情，接著笑意盈盈地對妯娌說：「這個包真好看，媽留著。」
妯娌又拿出一件裙子，說是她結婚前買的，名牌，一直不捨得穿，如今想穿，身體卻發福了。
「嫂子，這款式一點也不過時，你試試吧。」
那是一款豆綠色旗袍短款連衣裙，叉子已經到了大腿根，她確定不是在和我開玩笑？
拿一些亂七八糟的舊物回來充年貨，是不是覺得我們應該感激涕零？一年回來一次，用高高在上的眼神斜暱著我們，享受著我們無微不至的照顧，憑什麼？
我微笑著告訴妯娌，我和她的審美不同，她的所有衣服都不適合我。說完，我就掀起帘子走了出去。
我和婆家房子緊挨著，回到家後，我還能清楚聽到婆家傳來的幸福歡笑聲。
兩個小時後，丈夫回了家。懷裡抱著兩個大紙箱，說都是他幫我挑選的。
我煩躁地嗆他：「你弟媳婦啥意思啊？覺得我們是貧困山區呢？但凡能穿的好衣服，她捨得送給我？我又不是垃圾箱，不要！」
丈夫把紙箱放在角落裡，忍不住埋怨我：「你這人，真是不識好歹。人家好賴是大城市來的，那衣服多時髦啊，你就撿著穿嘛。」
見我不理他，他又甕聲甕氣地說：「早早睡吧，明天得早起做飯呢。小侄子饞你做的糖醋排骨和糖醋魚了，媽讓你給弟媳婦做山藥丸子。」
我狠狠閉了閉眼。沒有我，全家是不是要餓死？
臨睡前，丈夫又嘟囔一句：「媽說了，明天8點前不讓我們過去，讓他們一家三口好好休息。飯在咱家做好端過去就成。」
見我臉色不好，丈夫過來抱了抱我：「老婆，我知道你辛苦，這不過年嘛，也就幾天的光景，挨一挨就過去了。」
天蒙蒙亮時，我便開啟了一天的勞作。準備一大家子的飯，待8點時，再一樣樣端到婆婆家。
小叔子一家三口理所應當享受著我的伺候。
飯桌上，侄子嫌我的糖醋排骨鹹了，弟媳婦說我做的山藥丸子沒有蒸爛乎……
婆婆嚼著饅頭對我發號施令。今天公公的侄子會來拜年，讓我準備兩桌飯菜。
「準備得用心點，別像去年似的，排骨做好在鍋裡，竟然忘了上桌。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們小氣呢。」婆婆冷著臉說。
婆婆還好意思提去年。
去年，臨近中午了，公公的那些侄子們才來拜年，本來他們說拜個年就走，可公婆非要留他們吃飯，最後婆婆眼眶都紅了，嫌侄子們瞧不起她。
什麼都沒準備啊。我開始手忙腳亂置辦兩桌酒席。除了丈夫偶爾幫我打個下手，再無一人幫忙。
小叔子一家三口儘管坐在炕上陪聊，公婆更是一副享受兒媳婦伺候的高姿態，什麼事都不管。我累得眼冒金星，連喝口水的時間都沒有。
忙昏頭的我，竟然把做好的排骨忘在鍋裡。
堂弟開玩笑地說：「嫂子，你這是怕我們吃你家排骨啊。」
堂弟只是一句玩笑話而已，可婆婆卻聽進了心裡，事後，不停地拿這事懟我，嫌我做事不用心。
想到這裡，我心裡萬分委屈，憑什麼所有事只讓我一人承擔？我掃了一遍眾人臉上事不關己的表情，心裡一陣冷笑。
我是去倒垃圾時突然閃到腰的。我哎呦一聲便不敢動彈，覺得我的腰似乎已經斷了。
丈夫急三火四跑過來，擔心地問我怎麼了？
婆婆很快也走過來，待聽說我腰扭了後，臉色迅即拉下來：「怎麼能這麼不小心呢，這中午的飯誰做啊？」
丈夫忍不住斥責婆婆：「媽，沈莉她又不是故意要扭腰的，再說，這麼多人呢，誰不能做飯？」
說完，丈夫小心翼翼地扶我回了自己家。
躺在床上，我心裡竟然莫名一陣輕鬆。
丈夫也顧不上做飯的事，在家裡跑前跑後幫我上冷敷。
婆婆家亂成一鍋粥。
公公啥活兒也不會做，婆婆一人又忙不過來，於是就讓妯娌幫忙。躺在床上，我都能聽到婆婆的高嗓門，一會兒喊妯娌剝蔥，一會兒喊妯娌切菜……
午飯是丈夫端過來的，丈夫倒是體貼，每個菜都給我夾了一些。怎麼只有八個菜？不是要做十六個嗎？
丈夫撇撇嘴，八個已經不錯了，你沒看弟媳婦那臉，拉得比長白山還長。
我再一次冷笑，這才做了八個菜就累煩了？
晚飯後，婆婆過來看我，問我感覺怎麼樣了？我告訴她，還是疼的厲害。等24小時後熱敷看看，實在不行就去醫院。
婆婆白了一眼說：「有那麼誇張嗎？明天貼一副膏藥準沒事。也不能總這樣躺著，明天起來活動活動。你小侄子還盼著你再做糖醋排骨給他吃呢。」
婆婆的話像錐子一眼直戳我的心窩。她不心疼我腰疼，只盼著我爬起來再伺候這一大家子。
她的心腸可真硬呢。
第二天早上，我腰還是鈍痛。上午八點，丈夫火冒三丈回家，吐槽說到現在婆家的早飯還沒上桌呢。
「你說，我弟兩口子臉皮怎麼那麼厚呢，一年回一趟家，真把自己當貴客了，飯也不做，碗也不洗，凡事就指望我們伺候。」
我第一次聽丈夫吐槽小叔子一家，忍不住冷哼：「你現在知道我多麼辛苦了吧？」
初二中午，是公公的外甥們過來拜年，按照以往的習俗，依然要準備宴席。
這次，妯娌堅決不幹了。說她昨天累得半宿沒睡，到現在渾身酸疼。
讓婆婆一人做飯？她哪裡會同意？
我以為婆婆肯定會埋怨妯娌自私自利、嬌氣任性。沒想到，婆婆竟然沒有一絲怨言，還愧疚說，妯娌一年才回家一趟，還讓她跟著受苦受累。
飯是婆婆讓自家表侄女幫忙做的。
我聽見有親戚問，大過年的，沈莉的腰怎麼扭了？婆婆不耐煩地說：「可不是，扭得可真是時候，什麼活兒也不用幹了唄。真扭假扭還說不定呢。」
如果不是腰疼，我真想衝進婆家，質問她，憑什麼活兒必須我幹？我是你家的丫鬟嗎？
按照風俗，大年初三姑爺要去丈母娘家，所以初二晚上，婆婆便開始張羅給小叔子一家回程的禮物。
來時的六個箱子，是必須裝滿的。將我為過年準備的年貨幾乎一網打盡，還把親戚們來拜年拿的禮品也一併拿走。
晚上，一家人要吃團圓飯，公婆讓我必須參加。
飯桌上，當著我和丈夫的面，小叔子拿出兩千塊錢給公婆，說是養老錢。公婆喜笑顏開，連說小兒子孝順。
我但笑不語。我和丈夫一年365天，且不說風雨無阻洗衣做飯照顧他們，單是給他們買東西買藥，花在他們身上的錢何止兩千？可公婆從來不覺得我們多孝順，一切都是理所應當。
這時候，小叔子突然紅了眼眶，用雙手捂住臉抽泣起來。公婆急了，連問是不是有心事。
小叔子嘴唇囁嚅著，最終擺了擺手，表示說不出口。小叔子那隱忍著的悲傷，簡直摳了公婆的心哪，婆婆也紅了眼眶，問妯娌你們是不是遇到什麼困難了？
妯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沒什麼大事，就是我們準備買個學區房，可首付沒湊夠……」
婆婆一聽，趕緊把剛收到的2千塊拿出來遞給妯娌，然後又轉頭對丈夫說：「我和你爸的錢都在你那裡理財，趕緊全拿出來給你弟。
公婆的錢全拿出來給小叔子買房？他們吃什么喝什麼？萬一有個頭疼腦熱怎麼辦？
丈夫無奈，就把公婆攢的四萬塊錢全部轉給了小叔子。
錢瞬間到帳。婆婆舒了一口氣。
正在這時，小叔子突然說：「哥，爸媽不會就四萬塊錢積蓄吧？這些年只我每年回家給他們的都不止一萬呢。」
小叔子的話，讓我和丈夫又氣又怒，什麼意思？懷疑我們私吞了老人的錢嗎？
公婆則是若有所思地看著丈夫：「老大，前段時間我給你的三千塊錢，你算在裡面了？」
丈夫已經被氣得漲紅了臉：「我私吞老人的錢？我是那種人嗎？」
見丈夫悲憤異常，公公趕緊打圓場：「哎呀，誰也沒懷疑你，就是問問嘛。」
婆婆趕緊附和：「就是，媽沒別的意思，你別多想。你弟弟買房子，你們也贊助個十萬八萬的，一家人這個時候不幫忙，什麼時候幫忙？」
不待丈夫開口，我先表了態：「這錢，我們還真不能借。年前，我們看好一個小飯館，準備把它盤下來，定金都交了，只能元宵節後交尾款呢。」
婆婆一聽不樂意了：「你們手裡少說也有四十萬吧，盤個破飯館要那麼多錢？不想借就說不想借。」
我心裡冷笑著：「我們手裡確實有四十萬，盤飯館確實不需要這麼多錢，可後續裝修呢？僱工人呢？想要讓它運轉起來，是那麼容易的？我們還得出去借錢呢。」
婆婆哪裡肯信，「行了，別說那些沒用的。」她煩躁地擺擺手。
我氣得轉身離去。
那一晚，丈夫長籲短嘆，商量我多少借點給小叔子，否則他心裡難受。
我無語凝噎。
如今的狀況，他難道沒有看仔細嗎？小叔子現在住的房子120平，寬敞明亮，可他從沒有邀請公婆去住，這說明什麼，說明妯娌打心底裡嫌棄公婆。
他回家帶一大堆舊衣物給我們，把我們當乞丐一樣施捨。有的衣物甚至都不是妯娌刷下來的，也不知道在哪裡淘的。
小叔子明著給了公婆兩千塊錢養老費，可實際帶走的何止兩千？那滿滿一車廂的年貨和禮品啊，他心裡沒數嗎？
如今，公婆所有的錢都被他拿走，萬一有個啥事，誰管？還不是我們？況且，我們創業也需要錢投資和周轉啊。
如果小叔子真顧及親情，就應該理解我們。
第二天一早，等我起床時，小叔子一家三口已經出發了，帶著滿滿的收穫，還有對我們的怨恨。
聽丈夫說，婆婆很不舍，還抹起了眼淚。
守在身邊的，哪怕再孝順再盡心，也落不下好，倒是小叔子這樣一年回一趟家的，深深駐紮在公婆心裡。
新的一年，我將把之前和公婆相處的模式一併推翻。
真情是相互的。
我孝順你們是我心甘情願，但如果得到的是冷言諷語、恩將仇報，我何必舔著臉送給你們打呢？
該給的孝順我一樣不少，但若想讓我如以往那樣事事衝鋒在前，對不起，不可能！
婆婆將用過的保險套甩我臉上，老公說：媽年輕時被人侵犯，掉進糞坑，有潔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