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3點，日上免稅店超話，阿鸞曬出了她半個月以來的拼單實績。
棕黃色桌面，一沓商品清單像孔雀開屏一樣羅列，最上面幾張購物小票清晰地顯示著一行加粗字體：「cdF 日上免稅行 在線訂單商品清單」。
Cdf ，簡稱中免集團，是中國免稅行業的頭部企業，同時也是中國最大的奢侈品運營商，日上免稅行作為其控股企業，也是全國七家擁有免稅牌照的企業之一。
自2月以來，日上會員APP不斷上架折扣商品。旗艦店售價850元50毫升的小棕瓶，日上會員562元可以買到100毫升；專櫃定價300+的大牌口紅，一百來元就可以斬獲囊中；平日裡鮮少折扣的貴婦眼霜，以一套平價水乳的價格就可以購入。
瘋狂折扣下，各大購物群不斷更新著日上會員的商品圖，8.5折、7.5折，部分品牌甚至下探到接近6折。
所有人都覺得，在這場拼單盛宴中，搶到就是賺到，所謂的報復性存錢，在骨折價的化妝品面前，不值一提。
而購物車堆滿的另一面，是國內免稅業態的風口起飛，王府井一張免稅牌照令股價暴漲三倍，海南離島免稅購物額度的提升甚至間接帶飛樓市。
但集美們不關心明天，此時此刻，拼單上車，抄底那隻心儀已久的口紅才是王道。
一、集美，拼單嗎？
拼完第八車後，娜娜在她的日上拼單群裡說：拼不動了。
確實拼不動了，一車15件，拼到第八車，已經是上百件商品了。從眼霜、精華、水乳到香水、口紅、底妝，拼單群裡的購物品類，可以全副武裝一個女人的面孔。
似乎一夜之間，娜娜身邊的女人們就不太執著於電商平臺的618大促，改為半夜蹲守日上會員APP的折扣了。
比起旗艦店和專櫃寸步不讓的定價以及零星的小樣，日上直郵和姐妹們大肆剁手、共同拼單顯然更能刺激復購率。
拼單群裡，囤完一單又一單的人比比皆是。各色唇膏來上一兩隻，熱門色與冷門色都要擁有；上百毫升的水乳屯上三四瓶，這是到後年都用不完的量。
轉眼看到折扣連結，依然忍不住加購。面膜好價，眼霜好價，連護手霜的價格都顯得很值。
在這個不到60人的拼單群裡，有近半人在默默觀望，但即使是這樣，也實打實地消費了百樣商品。
群主娜娜此前既非代購也非代拍，這是她第一次組織直郵拼單，群裡都是姐妹拉姐妹，同事拉同事湊起來的拼單小白們。代拍價格也並不高，一件15元，加上實付郵費，溢價連20元都不到，心血來潮時，她還會在包裹裡放上一點小禮物。
也因為沒有經驗，郵寄第七單商品時，她亂中出錯，丟失一隻價格170元的洗面奶。這意味著這一車拼單她可能要白忙活了。
這是日上直郵期間，萬千拼購群的縮影之一。
事實上，不僅僅是日上，疫情之下，免稅店們為了回血，普遍下調價格，開啟線上線下雙促銷。
從2月伊始，便不停有免稅店推出打折活動，DFS3月份推出的為期7天的折扣活動因為過於火熱，運行兩天便叫停。而此前只服務於內部會員的日上會員APP，也轉向大眾消費者低了頭，密集地與消費金融、OTA平臺展開合作。
自救之下，那個坊間傳聞要價15萬的實境商城帳號，如今消費者只要在OTA平臺及信用卡金融平臺搶購一張優選券就能收穫同等權益。
極低的購物門檻，疊加極大的商品折扣，使得無數拼單小白躍躍欲試。
一個常做海外代購的淘寶店主略有無奈地在微博吐槽：日上的折扣，一口氣拉低了代購的均價。
如今，資深代購們報價甚至要參考日上的價格，即使是這樣，也依然有詢價後不甚滿意的顧客存在。
二、壓垮代購的第N根稻草
2020年，是資本市場公認的「黑天鵝之年」，實體行業受挫已成共識，酒旅業的停擺則遙遙無期。
不確定性籠罩下，涉及跨境業務的各類代購最為慘烈。但誰也沒料到，在海外代購停擺的當下，國內免稅店們在價格崩盤後不僅起死回生，甚至以一波不算極限的操作，化自身為壓垮代購們的第N根稻草。
以往，資深代購們每逢打折便囤貨。疫情之前，誰也不會料到免稅店們有朝一日的價格波動會如此瘋狂。那些年前囤貨的代購，不僅眼睜睜看著手裡貨品一點點價值縮水，很快便發現了更殘忍以及更具威脅性的事實。
知乎答主田野在談到日上代購時，曾犀利道出個中邏輯。與傳統代購模式不同，日上拼單模式中，只要顧客願意，就能毫無阻礙地窺探商品底價。服務費自由定價成為過去式，代拍們如果遵循傳統代購一單商品不加個百來元不甘心的程度，很快便會失去所有顧客。
在日上免稅店超話中，不乏僅收取代拍券費的拼購群主，她們剛剛殺入這片芳草地，大多數僅為湊夠自身的拼單數，與靠掙商品差價過活的資深代購們比起來，生猛太多。
試水日上代拍不到半個月的阿鸞，甚至想要搞個上海日上VIP帳戶專做代拍。她還強調，是「不用湊單一件可下單的那種。」
而娜娜，在丟失一隻洗面奶後，決定以透明的方式去發貨。在第八單中，她將每個人的東西分類放好，附上一張便利貼，以拍照發群的方式避免自己再出錯。
與傳統代購不同，日上代拍強調在最短的時間裡，以低服務費湊齊顧客想要的貨，因為價格透明，只收取固定代拍價，顧客反而更願意下單。而傳統的代購模式中，有詢價這一輪博弈在，無論是顧客還是代購都不免心態微妙。
因此，日上直郵這種模式看似是免稅店的自救，但牽一髮而動全身，旅行社與地接社的蛋糕沒了，傳統代購從業者則直接面臨利潤走低。
當蝴蝶振動翅翼，沒人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在愈發透明的價格面前，在不知終日的疫情雲翳之下，野蠻生長起來的初代代購們被迫踩下剎車，也不得不開始接受，即使降價也並不一定能帶來新的訂單與流量。
因為沒有信息差所帶來的底氣了。
日上的這一輪折扣活動，在某種程度上打破了顧客和代購之間的微妙平衡，曾經不為人所知的折扣、返點、贈品，如今被日上和海免們以各種價格擊穿。
代購們曾因為行業草創期而風光無限，如今，卻又逐漸因免稅市場的千變萬化，和新一代消費者的成熟而走向落寞。
王權沒有永恆。
賺快錢的美妝代購們在一路探底的日上折扣面前，不得不交牌了。
三、買出了股票的感覺
與愁雲慘澹的大部分美妝代購們不同，個人消費者們正在興奮地「梭哈」。
「今年618，我甚至連一隻洗面奶都沒在淘寶下單。」
因為疫情，小蘭所在的培訓機構復工無限延期，整個上半年，她都在閒散地消磨日子。4月份，小蘭偶然在豆瓣拼組看到了日上活動，沒事便翻開日上APP打撈好價。也因此，她一路見證著100毫升的雅詩蘭黛小棕瓶從700多降價到600多，再到500多。
最開始的時候，拼購群裡，人人都爭著要囤上一兩瓶。但很快，這種熱情便被另一種微妙情緒替代了。頻繁降價之下，猜忌四溢，消費者們反而謹慎起來，一邊疑心版本不對，一邊揣度日期不好。畢竟誰也忍受不了昨天8.5折，今天三件就6.5折的降價速度。
群友們甚至調侃道，買護膚品買出了股票的感覺。上一刻以為自己是抄底，下一刻才發現原來自己是被套牢的那一個。
買到就是賺到。
這是拼單群裡最常見的洗腦包，不同於電商大促下用戶各拼各單，日上免稅的拼購有一系列門檻，這使得購物者們必須緊密地聯繫起來，以最大程度補齊購物條件。
比如，一單要購滿15件或20件才發貨、不同品牌買一件與兩件折扣力度不同、168小時裡單個帳號只能下單一次。
條件疊加之下，購物的緊張感被放大，一有折扣出現，群主便繃緊了弦，忍不住地在拼單群裡湊搭子——這幾乎成為一種條件反射。
即使是已經買足了一整年用量的人，在信息轟炸與煽動之下，也難以忍住誘惑。
夢夢說，她年前才讓室友給她帶了一個售價400元的修護唇膏，但看到日上300元一隻的價格，還是忍不住又買了一個。話鋒一轉，夢夢強調到，「這樣就可以安慰自己是花了兩個350買回來的」。
在夢夢身邊，鮮少有人不下個一兩單。畢竟，香奶奶、雕、小胖丁就靜靜地在貨架上等著你。
當然，瘋狂拼購的同時，代拍江湖也時刻上演著混亂。
比如，按頭安利也並不總是換來姐妹的開心買買買，偶爾也會遭遇質疑。拉人湊單、多件才有折扣，條件疊加之下，為了達到最優惠價格，在安利過程中，難免會熱情過溢，從而被誤解是從中賺差價。
娜娜的拼單群裡，不乏有被誤解的顧客。
而在水更深的社交媒體上，混亂與誤解背後是實打實的金錢損失。打開日上免稅店超話，置頂是一篇名為《血淚教訓——關於代購、鹹魚和線下轉帳騙局》的帖子。
毫不意外，有生意的地方就有欺騙與謊言，代購代拍向來是高發地。在鋪天蓋地的折扣信息中，抄底之外還有抄底，入局者都以為自己是撿了漏，誰又知道是被上了套。
在不停刷新的拼單、求購、轉手帖裡，不時有申訴掛人的帖子出現。仔細分辨這些帖子內容，有人買到假貨，有人付款後被拉黑，也有人被顧客跑單不得不獨自吃下價格幾千元的昂貴護膚品。
四、浪潮之下
618過去半個月，日上APP的折扣活動漸漸恢復到正常水平，但在二級市場，免稅業正在迎來一輪又一輪浪湧。
國泰君安的報告顯示，2019年，中國個人奢侈品市場規模突破1500億美元，這其中，有近七成以上的購買是在海外。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同一時期，國內免稅行業總業績不到500億美元。
一直以來，中國內地的奢侈品價格都因為高稅率、高定價而顯得毫無競爭力。但隨著市內免稅政策的進一步開放，消費回流將成為大趨勢。
這也被認為是行業性機遇。
此前，出境遊火熱，旅遊逆差不斷擴大，但疫情之下，酒旅停擺，海外消費回流成為必然之舉。而在政策支持下，國內各類免稅項目也在不斷推進。
券商們將韓國免稅業的昨日比作是中國免稅業的明天，並信心滿滿要複製韓國免稅業的黃金十年。但現實是，韓國免稅業黃金十年後的驟然隕落也擺在眼前。
回到日上本身，雖然長遠來看，免稅店開闢線上渠道不過是疫情下的自救，其所滋生的熱潮終有降溫一日，但對品嘗過極限折扣的消費者們來說，有過性價比之選後，還願意相信要回歸均值的代購們嗎？
7月3日，CDF會員購北京，發布平臺會員權益變更公告，其中，有關會員資格有效期的設定引起爭議：會員首次註冊後，購物資格時效為60天，如60天內消費滿6000元可延續會員購買資格，未滿足則會員資格自動取消，僅能瀏覽平臺不可下單。
新規則踩下剎車。
變化之下，有人歡笑有人憂愁。在政策、運營、意外的夾縫裡，代購們左右衝突，消費者們搖擺不定，資本市場則裝載了滿滿的希望要奔向一夜暴富的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