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說,世上有三種人間至苦:愛別離、求不得,怨憎會。
王爾德說,世界上只有兩種悲劇,一種是沒有得到的,另一種是得到了。求而不得之苦想必然是至苦,可誰又知道,得到了之後並不是求而不得之苦的終結,而是另一種痛苦的開始呢?我絕不是個不會滿足的人,對於我來說,求而得之的苦,不是不夠,而是我得到之後,才發現我一直渴望的東西從來不是我想像中的樣子。而正是因為得到了,所以連當初的幻想都消失得一乾二淨,只留下滿地的狼藉。這種難以言表的不適感,正如同如鯁在喉的異物感,一個人在飽腹的同時咽下了魚刺,吞不得,又捨不得把食入肚內的事物吐出,如同鐘擺一樣不停地搖擺在兩個極端之間。好比懷胎十月,期待了整整十月,最後卻生出一個怪物一般荒誕。人性又都是貪得無厭的。你把誰抱在懷中的時候,你早就忘記了最初,你只是想在人群中多看那個人一眼。有人說失而復得和虛驚一場是世間最美好的兩個詞語,而我覺得,應該多加一個求仁得仁。 每個活著的人,都會本能地抗拒死亡。因為死亡是一種絕對的、不可逆的離別。恐懼死亡的同時,我們也在恐懼著離別,和所愛之人的生離死別。如果說死別是一隻無形的手猛地將你的心從胸腔中拽出,那種撕心裂肺的痛如同拍岸巨浪一般將人席捲的話,那麼生離就像一場帶毒的春雨,綿綿且細密地荼毒你的整個世界,讓你生機勃勃的世界在日復一日的尋常中不知不覺地凋零,又像無數細軟而帶刺的髮絲纏著你的心,一點一點慢慢地收緊。死別無法抗拒,生離卻是可以避免的悲劇。所以我最討厭生離。你無法想像,你所愛之人生活在這個世上的另一端,如常地行走著,身軀仍然溫暖著,而你知道你此生無法再多看一眼。有時候,多說一句話,多伸出一次手,那個離開的人,就會留下來。、當初胡杏兒和黃宗澤的八年長跑以分手告終,愛得最多的胡杏兒最終卻決然地離開。有人對黃宗澤說:「但凡你這八年中有一秒向她求婚,她都不會嫁給別人。」世間一切皆是如此。林夕寫過:「要擁有必先懂得失去怎接受。」沒有人喜歡在失去中學會珍惜,但是沒有失去,人永遠學不會珍惜。不要在該說話的時候沉默,不要在該勇敢的時候畏縮。對人如此,對事亦如是。在遺憾來臨之前,讓它滾。「你如果恨一個人,那麼你首先必定是愛他的。」以前我並不認同這句話,因為彼時的我的愛和恨都太極端。我曾認為愛就是純粹的愛,恨就是純粹的恨,中間是沒有灰色地帶的。後來我長大了,我才後知後覺地明白,以前我的「恨」只是討厭,而不是真正的憎恨。如果不愛,對一個人的感情是不會濃烈到能衍生「恨」這種情緒的。有一個夢魘困擾了我生而為人至今的大部分光陰,那就是我恨的人,同時被我無法割捨地愛著。兩種不同的極端撕扯著我,兩邊都想要把我徹底地佔據。於是愛恨交織,遊蕩著,尋找著,等著夢魘醒來的一刻。然而一切都是徒勞。因為沒有人能理智到站在絕對的高度來否定當下的情感。人是有感情的動物,我們都因感性而與世界有更深層次的聯結。人間三苦是人到人間一趟所必經的,想要成熟,必先嘗遍這最苦的味道。最後,將苦釀成紅酒,然後一醉自救。若能嘗到極致的苦,不遠處一定有極致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