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政保
母親走後,我們清理她的遺物。發現有一頂蚊帳,放了20年從沒用過。
我久久地捧著那頂蚊帳,眼眶漸漸潮溼……
20多年前高中的一個暑假,我到湖區扯麻稈。扯麻稈是個體力活,南方天氣是很熱的,我們便早早地出發,彎著腰,把一根根麻稈折斷,把麻稈皮撕下來。太陽快隱入地平線時,大傢伙兒便收工,這樣一天可以掙15塊錢左右。
讀書久了,幹農活的時間比較少,幹到第4天時我有些撐不住了。加上要在暑假期間給家裡撿幾擔柴火,正好還有一位夥計喝不慣湖區的水,老是拉肚子,我倆便提前回來了。
母親見我曬得黢黑,心疼地對我說:「你掙的錢,家裡不用,你買身衣服吧。」
我聽了母親的話,買了件碎花白底兒襯衣。有一天,一位30多歲的女子挑著擔子,吆喝著賣蚊帳。到我家裡後,我母親依著老習慣,給來者泡了碗芝麻茶。她不顧茶水燙嘴,幾口就喝下去了,直喝得汗珠滾滾。賣蚊帳的女子也不客氣,和我母親說,東家,再討點水喝。母親趕緊又端了碗芝麻茶,邊遞給她邊說,天熱不要喝涼水,會喝壞肚子的。
「這蚊帳一般人買要15塊,你們買只收12塊。」女子放下茶碗,那語氣確實有種喝了兩碗芝麻茶,讓利感謝的味道。
母親床上的蚊帳已經用了好多年,一些地方穿了洞,用布縫上,都縫了三個補丁了。我又比劃了一下,是大床用的,便用15塊錢買了一床。
賣蚊帳的人想找3塊錢,我和我娘幾乎異口同聲地說,是多少就是多少。雙方推讓了三兩下,以15塊錢成交。
也許那幾天扯麻稈的經歷,讓我深深覺得掙錢的艱辛——如果人家只是因為喝了兩碗芝麻茶就少掙3塊錢,那兩碗茶就有些貴了。更重要的是,在母親的理念裡,路人來了泡茶遞水,這是村莊人家的一種日常待客之道,與錢沒有一分一釐的關係。
賣蚊帳的人挑著擔子走後,我和母親說,這蚊帳用在大床上,大床上那頂已經不能用了,換下來。
母親看了眼新蚊帳,然後說,大床的蚊帳還能用,這頂你自己留著,將來成家用得著——在母親看來,我念完高中,就可以找對象成家了。而她更清楚,家裡窮,一些東西要零零星星地置備。
我跟母親一番理論,可母親還是堅持要我自己留著,並且她還找了個袋子,包好,放進大衣櫃裡,說是替我保管好。
後來我當兵了,還考上了軍校。探親看望母親時,我又說起那頂蚊帳,要母親用上,還同她講部隊配發蚊帳,不缺蚊帳了。
母親還是不用。她曾跟我講過:伢崽,你從小就體弱多病,看你那次扯麻稈回來,臉都曬成啥樣子了,那雙手都被洗麻水泡成啥樣子?掙幾塊錢好難。何況大床上的蚊帳還能將就著用啊!
當然,等我結婚時,也沒用上那頂蚊帳。在部隊結婚時,單身幹部宿舍裡兩個單人床一拼湊就成了婚床。回湖南老家後,居然發現已經不興那種能掛蚊帳的床了。也就是說,蚊帳已經用不著了。
我的母親,依舊像寶貝那樣保存著那頂蚊帳。也許在母親看來,這是孩子頭回出門掙錢,用掙的錢置的一點「家業」。而這點「家業」,做娘的當然要替孩子保管好。
只是我的母親,未曾替我想一想,她懷我生我養我,直至她永遠地離開我,都未曾用一下那頂蚊帳,孩子的心會不會空落落的?
那可是我人生第一次掙錢買的蚊帳,作為兒的一點點孝心,是給母親您買的呀!
蚊帳已經放壞了,不能用了。在九泉之下的母親,不知還記得這頂蚊帳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