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米:遺失了一隻貓

2021-02-24 悅網美文日賞



和他分手的那天傍晚,
她的貓咪不見了。



她在住家附近四處尋找,
不停呼喊它的名字,
直到天色漸漸變亮。



她疲憊地回到家,
倒在沙發上昏昏睡去,
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夢中的怪獸開口說:
「你根本就不愛你自己,所以我也不再愛你了。」
它瞪大眼睛望著她,露出神秘的表情,
跳進一片綠色的森林,消失無蹤。



她從夢中驚醒,
亮燦燦的陽光照進屋內,
雪白的床單上
留下三枚貓的腳印……



昨夜的夢還未醒,
今夜的夢又來襲,
真的假的,她也分不清。
星期天的早晨,
有人在歌唱,
她醒來又再睡去。

她的貓,就在她半夢半醒中,
離家出走了……


她在他的留言電話裡留言:
「我們的貓…..」

然後她就忍不住哭了。



她的頭髮開始分叉,
浴室開始漏水。
鑰匙突然不見了。

沒人愛她,她也不愛她自己。
她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請問你看見過一隻藍色點點的小貓嗎?
那是我心愛的貓,它走失了。
如果你看見它,請你通知我好嗎?
任何時間都可以……」



她感到沮喪,
世界仿佛鋪上了一層灰,
初夏的清晨,
轉眼變成嚴冬的黃昏。

十一

她一定是哪裡做錯了,
不該在他最疲憊的時候,
連聲追問他愛不愛她。

不該在清晨說抱歉,
黃昏時又犯錯……

十二

夜半醒來,
她克制不住地低聲哀號,
貓咪一定是被她嚇壞了,
才會離家出走。
十三

「請問你看見過一隻藍色點點的小貓嗎?
那是我心愛的貓,它走失了。
如果你看見它,請你通知我好嗎?
任何時間都可以……」

十四
她緊握著方向盤在車海中流浪,
卻不知該開往何方?

她思念她的貓,也思念他,淚靜靜淌下。
她一路哭到加油站,
加油的小弟弟笑笑說:
「別難過了,油箱加滿後,
就可以開車到山上看星星了。」

十五

她想逃離這個城市,卻無處可去。

一個人怎麼可能
一生只做同樣一件事,
住同一間房間,睡同一張床,
看同樣的街景,
度過同樣的春夏秋冬。

怎麼可能
只對一個主人中心,
痴戀同一個人……

她不斷地逃走,卻又不斷地感到厭煩……

十六

「請問你看見過一隻藍色點點的小貓嗎?
那是我心愛的貓,它走失了。
如果你看見它,請你通知我好嗎?
任何時間都可以……」

十七

沒有貓咪可以擁抱,
什麼都提不起勁來……

她懶得起床梳洗,
懶得張羅餐點,
懶得化妝修眉,
懶得出門。

懶得跟朋友聯絡,
懶得講話,
懶得下判斷做決定,
懶得想到未來甚至明天。

懶得怨懶得愛,
懶得去面對這世界。

十八

一切都來不及了,
來不及刷牙洗臉,
來不及吃早餐,
來不及問貓咪,為何離開她。

忘記繳稅單,
忘記提款卡的密碼,
忘記媽媽的生日。

玫瑰即將枯萎,
垃圾開始發臭。
媽媽在電話留言裡溫柔地問,
「這個禮拜天要回家吃飯嗎?」

十九

她想將不愛的東西從窗口丟棄。
枯萎的花,過期的維他命,
過時的戒指,
變色的友誼,失寵的回憶,
模糊的愛情…..

還有她自己。
二十

她無端地感到害怕,
害怕在睡夢中世界突然崩塌,
害怕醒來時牙齒全部都掉光,
害怕車子在高速公路上無故起火,
害怕她愛的人從來沒有愛過她。
害怕青春消逝,一事無成地老去。
害怕醫生說,沒錯沒錯,
你真的患有嚴重的恐慌症。

而她最害怕的是,
她的貓咪永遠找不回來了……

二十一

他們說,別怕別怕,
天使正在對你微笑。
但她為什麼看不見呢?

她若是貪婪、嫉妒、猜疑,
天使真的能夠諒解嗎?
她若是心虛、寂寞、恐慌,
天使真的會感到同情嗎?

她在嚴寒的城市中,
找尋天使的溫柔。

二十二

「請問你看見過一隻藍色點點的小貓嗎?
那是我心愛的貓,它走失了。
如果你看見它,請你通知我好嗎?
任何時間都可以……」

二十三

她拿出貓咪的照片,製作尋貓海報。

她將海報
貼在巷口的早餐店裡,
貼在小學校門旁的樹上,
貼在路邊的電線桿上,
貼在獸醫院的牆上,
貼在寵物店的玻璃櫥窗外,
貼在社區的布告欄……

她還偷偷在他的信箱裡塞了一張。
二十四

她走向熟悉的街道,
在他們過去約會的第三根路燈下等他,
怔怔望著不斷穿越馬路的人群,
直到夜幕落下。

她買了一瓶清酒,
穿過杜鵑盛開的公園,在月下獨斟。

一隻黃貓躲在牆角,防備地望著她。
這不是她的貓,
她的貓咪早已習慣她的悲傷。

二十五

她想像自己出門遠遊,
卻不幸遇到了大風雪。
想像自己迷了路,
地圖卻被狂風吹上天。
想像一個甜蜜的夢境,
但夢裡的鬱金香卻全都枯萎了。
想像貓咪回家了,
但門卻打不開。

貓咪不見了,沒下雪都覺得冷。

二十六

「請問你看見過一隻藍色點點的小貓嗎?
那是我心愛的貓,它走失了。
如果你看見它,請你通知我好嗎?
任何時間都可以……」

二十七

朋友問她要不要再養一隻貓,
她堅定地搖搖頭。

她就是要找回她失去的貓,
一樣的顏色,一樣的斑紋,一樣的靈魂。
二十八
朋友問她要不要再認識一位新朋友,
她低頭不語……

二十九

「請問你看見過一隻藍色點點的小貓嗎?
那是我心愛的貓,它走失了。
如果你看見它,請你通知我好嗎?
任何時間都可以……」

三十

漸漸地,她習慣放慢腳步,
孤獨地在城市裡尋找一隻貓。

她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名落魄的偵探,
正在調查一件毫無頭緒的失蹤案……

三十一

現在,
她知道哪家的畫眉鳥會在黎明時輕聲歌唱,
哪一株木棉樹會先綻放出濃豔的花朵,

哪只老流浪狗會循秘密通道潛入花園……

三十二

現在…..

三十三

她想要去嘗試所有以前不敢做的事情。

沿著地鐵軌道緩緩漫步。
爬上天橋護欄表演特技。
坐在五十九層樓高的窗沿看白雲翻飛。
潛入封閉斷裂的老吊橋瘋狂跳舞。
在暴雨來襲的黃昏趕到海堤的頂點觀浪。
三十四

想像總是可以帶著她任意穿越時空。
她在餘震不斷的夜晚搭電梯玩遊戲;
在車禍的現場撿拾當事人散落的零錢;
在濃煙瀰漫的大火中搶救屋主丟棄的老照片;
把手探進籠子去感覺響尾蛇的溫度;
突然成為搶匪的人質,開始隨著他亡命天涯……

她常常陷在鬆軟的沙發裡羨慕她的貓咪,
她的貓咪正在實踐她的幻想。

三十五

鄰居的小男孩告訴她,看見她的貓在公園池邊散步。
寵物店的小姐打電話來,說有客人昨天遇到了一隻很會撒嬌的藍點點小貓。

圖書館裡的老先生表示,她的貓咪被一個男孩抱走了……

三十六

大雨過後,
窗臺邊那株枯死的玫瑰,
奇蹟似地冒出了鮮嫩的新芽。

三十七
她想起那件遺忘許久
壓在衣櫃層底的花長裙。

安靜的午後,
她細心地修改它……

三十八

星期天早晨,城市仍在昏睡,
太陽一如往昔地早早升起。

三十九

她在半夢半醒間,
聽到門外響起熟悉的腳步聲,
和一聲她思念已久的呼喚:

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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