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簡史》人生根本沒有真實的意義,一切意義都是幻想出來的

2020-12-16 善書生

如果說《人類簡史》是告訴我們人類從哪裡來,《未來簡史》就是預測人類將往哪裡去。這本書是2016年9月在英國出版的,在這本書還沒有中文版的時候,「得到」訂閱專欄的作者萬維鋼老師第一時間郵購到了英文原版,在他的《精英日課》裡給我們做了連載解讀。

為什麼這麼著急讀這本書?不是為了追流行話題,而是因為赫拉利看問題的眼光實在很特別。比如說,超越人類智慧的人工智慧、主動的基因改造技術、更高級的經濟增長,會把人類變成什麼樣?同樣是人人關心的大問題,經他一分析,就連老司機的三觀都能被刷新一遍。

這本書其實講了三件事:第一,推動社會變革的不是我們對真實現實的認識,而是我們頭腦中虛構的現實,也就是宗教的力量,而人文主義就是現代世界的宗教;第二,科學和人文主義有一個交易,使得我們現在對人文主義的信念越來越強,且要根據這個信念去改造世界和自己;第三,但是人文主義有個本質缺陷,會讓這個故事在未來講不下去,必須換一個新故事。什麼是人文主義?什麼是宗教?什麼是交易?

先來說說:推動社會變革的不是我們對真實現實的認識,而是我們頭腦中虛構的現實,也就是宗教的力量,而人文主義就是現代世界的宗教。事實上這本《未來簡史》大部分說的是歷史。為什麼要說歷史?赫拉利說,欲知未來,必須先了解歷史,而且學歷史的最大作用,不是為了相信歷史是必然的,從裡面找規律,然後才充滿幹勁兒,而是為了擺脫歷史的枷鎖,讓人更自由。

為什麼?因為在歷史學家的眼中,歷史其實是一系列偶然事件的結果。回到當時的歷史現場,大事件之所以有了後來的走向,一點都不必然,很可能就是被當時一個意外小事件給左右的。所以我們今天面對的現實,就只不過是這些偶然事件的歷史枷鎖而已。不是必然的,不是自然規律對我們的要求,那就是可以改變的。

我們就先來看看歷史。歷史上一直困擾人類的三大問題是饑荒、瘟疫和戰爭,這些都是一旦爆發就讓一個國家的人口死亡百分之幾甚至百分之幾十的災難。現在因為科技、經濟和政治進步,這三個問題我們都控制住了。整個20世紀只有5%的人死於戰爭,知識經濟時代爭奪領土也過時了,2010年,死於饑荒和營養不良的人一共才100萬。那現在人類的問題是啥呢?是過好現在的好日子,順手加強保護環境,然後老老實實繁衍子孫嗎?赫拉利說,當然不是。我們智人永不滿足,現在正要幹三件大事。

未來簡史這本書的英文名,正標題是拉丁文「神人」的意思,副標題才是「未來簡史」。現在我們要從智人向神人演化了,為此要幹的這三件事是追求獲得永生、追求幸福和直接成神。這是預言,但不是宣言。之所以了解歷史,就是因為我們可以把自己從歷史中解放出來,去想像不同的命運。

有些事情和觀念是天經地義的,但是如果你有點歷史眼光,能夠從更大的尺度去看,就會發現它以前並不是這樣,那麼將來也未必還是這樣。比如說這句話:人是第一可寶貴的。這個觀念幾乎無可辯駁,不管哪派的人,都沒有質疑過,這句話基本算是人文主義的基礎。但是,人是第一可寶貴的嗎?這本書先告訴我們,至少過去不是。

採集狩獵時代的人都是「泛靈論者」,就是認為萬物有靈,動物和人類一樣,都是平等的生命,他們必須學會推測動物在想什麼,才能追蹤到獵物,才能躲過猛獸的攻擊。採集狩獵者並不認為人是第一可寶貴的。農業革命以後,人把很多動物給馴養了,平等關係也就沒有了。那麼泛靈論就不能再滿足時代的需要,人類需要新的理論,這才產生了有神論。人只要直接和神交流、對神負責就可以了,神就會安排好風調雨順,安排動物為人所用。基督教就是農業革命的產物,所以農業社會的人認為神是第一可寶貴的,人是第二可寶貴的,位列其他所有動物之首。

可是進化論一出現,基督教這套說法就崩潰了。靈魂說跟進化論不兼容!再者這個交易也沒必要繼續存在,因為現代人力量強大,可以直接對動物和自然界為所欲為,根本不需要神的庇護。那麼人就需要一個更新的理論,來說明為什麼人就比其他動物高級。可能我們小時候學到的理論,都是說人比動物高級,是因為人會製造工具。但是在原始人類製造和使用工具的這幾百萬年中,儘管單個人的智力水平的確高於其他動物,但人類作為一個整體的地位是很低的,根本談不上什麼「最可寶貴」。

到底什麼讓人寶貴,強於別的動物?赫拉利認為是「意識」。意識是一種主觀體驗。有時候你感到憤怒,有時候你感到渴望,有時候你感到恐懼。也許你不能斷定別人有沒有這些體驗,但你肯定知道你有這些體驗。可是你想過嗎,人為什麼要有意識?一個吸塵器機器人如果快沒電了,自己就會默默地回到基座充電,它並不需要「我餓了,我很渴望食物」這個感受。

你可能會說,這些感覺其實是進化賦予我們的信號傳遞和決策系統!如果別人用針扎你你感覺不到疼痛,下次就不知道主動避免被扎,那豈不是死得很快? 沒錯,之前生物學家們就是這麼解釋意識的。但現在的局面是生物學家對人腦的信號傳遞和決策系統了解得越多,就越認為我們根本不需要意識。不論是過往的記憶還是新的外部刺激,對大腦來說無非就是一些電信號和化學反應。我們看到危險靠近,視覺信號傳遞給大腦,大腦把神經信號傳遞給腿,腿收到命令馬上開始跑,整個過程跟計算機根本沒區別,那我們為什麼還非得感受一番恐懼這麼一個主觀體驗呢?

截止到2016年,生物學家解釋不了意識。事實上科學家能給的最好答案是人根本不需要意識。想要了解人腦的決策過程,預測人的行為,只要通過神經信號傳遞解釋就足夠了,我們完全可以把人就當成一臺計算機。意識,只不過是這臺計算機的一個額外的副產品,也可以說是「精神汙染」。不論如何,我們得承認人有意識,而且意識很重要。但是,動物也有意識啊!科學家現在有足夠多的證據,表明所有的哺乳動物和鳥類,包括一部分爬行動物和魚類,都是有感情的。所以「人有意識」,也不能被當成「人是最可寶貴的」的理論依據。那人到底比動物強在哪呢?人類真正厲害的,能讓人群實現大規模的靈活合作的,不是意識,也不是個人想像出來的主觀現實,而是所謂的「互聯主觀(Intersubjectivity)」 ——人幻想出來的虛構的東西,而且還能讓人人都相信。

上帝、國家、金錢、公司、價值觀,這些都是我們想像出來的互聯主觀。比如說,去教堂結婚有什麼意義?如果你的配偶、父母、牧師以及圍觀群眾都相信教堂有意義,婚姻有意義,那你這麼做就很有意義。這個意義就是一種聯合想像。

人比動物強就強在人能通過某種假想出來的意義,把眾多的人給高效地組織起來。單個人的力量很有限,集體合作才是關鍵。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只要配合得當,就能輕易打敗沒有組織的哪怕數量龐大的隊伍。你要想發動個什麼革命,不要問有多少人贊同你的觀點,要問有多少人能進行有效的合作。而讓多人合作,和跟少數人合作,是兩碼事。少數人講公平講人品(也許還講顏值),但是為什麼古埃及那麼多人能夠心甘情願地奉獻自己,去為法老的大計劃工作?為什麼我們能接受根本就不公平的社會秩序?是因為人類都相信「神的安排」,相信「國家利益」,相信「倫理道德」 ,而這些東西,都只不過是人們的聯合想像而已。

聯合想像會不停地發生改變。可能信過上帝,但過一段時間人們又不信了。所以,歷史學家最關心的,就是在每一個時期,人們共同想像、虛構出來的故事是什麼。而且,我們不但有更強的聯合想像,還要用這個虛構的意義去改造世界,甚至改造自己。 虛構真有這麼大的力量嗎?赫拉利說,現在情況是虛構的比真實的重要得多。比如,公司就是我們的一個聯合想像。公司不是它的創立者、經營管理者和股東,但公司有自己的財產、銀行帳戶、納稅義務和法律責任。讓「公司」獨立於人,是一個非常好的制度,但我們不要忘了,「公司」其實也是個想像的共同體。

很多重要的東西都是虛構的。赫拉利說,真正有權勢的人類組織根本不在乎真相如何,他們在乎的是把虛構出來的信仰強加給每個人,並且利用這個信仰去改變真實的世界。 宗教更是這樣。現在有很多人考證,說《聖經》中有很多內容是後人虛構的,基督教等於是在所有時間欺騙了所有的人,但是這又能怎麼樣呢?所以說,推動社會變革的不是我們對真實現實的認識,而是我們頭腦中虛構的現實,也就是宗教的力量。

接下來看看:人文主義就是現代世界的宗教。科學和人文主義有一個交易,使得我們現在對人文主義的信念越來越強,且要根據這個信念去改造世界和自己。虛構的強大力量,不在於它距離真實有多近,而在於它能把更多的人有效地組織在一起,促進這些人的合作。以此來說,並不是只有相信超自然現象或者神,才算宗教,其實很多東西都可以被稱為「宗教」。書中給了「宗教」定義,滿足下面這三個特點的,就是宗教:

第一,它有一套號稱不是人發明的,而且不能被人改變的道德法規,要求人們必須遵守;第二,它給人們一個許諾:只要你遵從這套法規,就會有什麼什麼好處;第三,它的目的是為了鞏固自己設想的社會秩序。其中第一條是關鍵,宗教就是一套約束人的規則。這麼來說,西方自由主義者講的人權,其實就是宗教。比如一個德國小孩問他爸爸,為什麼我們要接納難民?他爸爸會回答說,這不是我的主意,也不是默克爾總理的主意,每個人都有平等人權,這是一個自然法則,總理也沒有辦法,所以我們必須儘可能幫助難民。

你可能會說現在是科學的時代,我們幹什麼事兒都講個實驗和證據,宗教是不是就應該沒用了呢?現實是我們不可能光靠科學生活。科學技術可以告訴我們做事的方法,可以讓我們擁有強大的力量,但是一件事做與不做,要面臨道德選擇的話,我們就非得藉助宗教。別忘了剛才說的,不僅僅基督教是宗教,自由民主人權也是宗教。你想要維持大尺度的社會秩序,離開宗教光靠科學是不可能的。宗教關注的是秩序,而科學技術關注的是力量。那麼科學跟宗教能不能互不幹涉呢?也不行。

宗教給人提供的道德指引,通常分三步。比如說,應該允許墮胎嗎?天主教反對任何形式的墮胎就分這麼三步:第一步道德判斷:人的生命是神聖的! 對此科學無話可說,你說是神聖的就是神聖的吧;第二步事實陳述:生命在受孕那一刻就已經產生了,所以哪怕還只是一個受精卵,也不能被墮胎。這裡,科學很有發言權;第三步道德指引:基於前面的道德判斷和事實陳述,天主教要求不能墮胎。如果到第二步的時候,科學家判斷受精卵沒有生命,第三步的指引就說不過去了。

宗教不但能把大量的人組織起來,而且還能給人們提供道德判斷的指引,以前科學一直在幫助宗教擴大力量,但是就像剛才說的第二步,從此刻開始,科學開始要敲打宗教了。說到宗教,當前最大的宗教不是別的,正是人文主義。

什麼是人文主義呢?西方國家的主流思想自由主義,就是人文主義的一個最大分支。理解了自由主義的來龍去脈,你才能真正理解西方國家。

所謂現代性,其實是一個交易。人類放棄「神」賦予我們生活的意義,去交換科學的力量。一個中世紀的古人因為信仰上帝,他的生活充滿意義,認為任何事情都是上帝給安排好的,哪怕再壞的事情最後也一定會有個圓滿的結局。上帝會罩著我!那麼作為一個交易,這位古人就必須聽從宗教的指引,自己沒有多大自由。而在現代世界我們有了科學的力量,不用按上帝的安排走了,作為代價就是上帝也不給我們生活的意義了。 但我們可以自己給生活找意義。一個是追求經濟增長。我們愛說中國人最信奉經濟增長,什麼問題都想用經濟增長解決,而赫拉利說所有國家都是如此。經濟增長,把蛋糕做大,你就可以解決各種問題,甚至包括一些道德問題。

不過經濟增長是個靠不住的辦法,你總不能永遠高速增長。赫拉利說,人類在「上帝已死」這個時代真正的應對策略,是人文主義。人文主義,倡導我們崇拜人性,用人性取代過去宗教裡神的位置,用人的體驗,給外部世界製造意義。說白了,就是你應該聽從自己內心的聲音。什麼是好的,什麼是壞的?過去是上帝說了算,現在是你的內心說了算:你感覺好,就是好的;你感覺壞,就是壞的。

赫拉利舉了個例子。比如說現在有個有夫之婦,跟人發生了婚外的性關係,她不知道這麼做對不對,就去求助一位心理醫生,現代的心理醫生跟中世紀的牧師的作用差不多。牧師會引經據典,告訴她上帝的判斷,而心理醫生關心的則是,你對這件事的感覺到底是什麼樣的,用當事人的感覺來評估這件事的對錯。當然,也許這個女人自己覺得挺好,但是她老公的感情可能會受到傷害,如果離婚,孩子也會受到傷害,這些因素也都要考慮進去。但不論如何,這裡面考察的都是人的感情,而跟什麼「天理」無關。

根據這個原則,同性戀當然沒問題,只要這兩個人自己感覺好,而且不傷害其他任何人,就可以。 中國外交部總愛說「xxx傷害了中國人民的感情」,這句話就特別符合人文主義理念,很現代。2015年法國《查理周刊》因為發表諷刺穆斯林的漫畫而引發了恐怖襲擊,在全球輿論譴責恐怖分子的時候,有的穆斯林團體也站出來說話了。他們譴責《查理周刊》,但是並沒有說「這些漫畫褻瀆了神,違背了神的意志……」,他們說的是「《查理周刊》傷害了數百萬穆斯林的感情」 。所以你要想在這個人文主義的時代做個有道德的人,就千萬別傷害別人的感情。這絕對不是開玩笑。人文主義者可不是想當就能當的,你必須在實踐中努力學習,才能做個真正有道德的人。赫拉利提出,對人文主義來說,有這樣一個公式:知識 = 體驗 敏感度。

前文我們說過,「意識」就是我們的主觀體驗。這裡說的體驗也是這個意思,也就是你所經歷的各種感覺、感情和想法。所謂敏感度,有兩層意思:第一,你不能光有經歷而不重視體察你的體驗;第二,你必須允許這些體驗來影響你甚至改造你。一個文明人,要善於體察各種細微的感覺,否則你就是個粗人。

赫拉利說:「我們的一生之中,有時候我們傷害別人,或者被傷害;有時候我們同情別人,或者被同情。如果你去注意體會這些傷害、同情的感覺,你就會越來越敏感,那麼這種體驗對你來說就是一種很好的道德知識。逐漸你就會分辨對錯,成為更有智慧的人,這就是人生的旅程。」 在人文主義的影響下,我們幹什麼事情都是在追求體驗。你看旅遊公司不是賣給你機票,而是賣給你一系列的體驗。去高檔飯店不是為了吃頓飽飯,而是為了體驗環境、音樂、燭光……還有食物。

中世紀英雄小說裡主人公今天殺一個仇人明天救一個美女,但是他的內心沒什麼變化。而現代的文藝作品就專注於主人公的情感變化,特別還愛描寫一些普通人的情感。我們看個什麼選秀節目,從選手到評委老師動不動就表一番心路歷程,汪峰動不動就問「你的夢想是什麼?」一個中世紀武士看這種節目肯定特別不耐煩,而我們不會說他「豪爽」,只會說他是個大老粗

我們看西方電影,尤其是公路片,其中大量使用《 Oz 國曆險記》的套路,就是表現人物的心路歷程。在童話開頭,鐵皮人沒有心,稻草人沒有頭腦,獅子沒有勇氣。可是等到童話結束的時候,每個角色都獲得了自己想要的品質,他們的人格更完善了。 所有人文主義者都認為人的內心體驗是第一位的,一切道德應該從這裡出發。但是世界上有很多人,不同人的內心肯定會不一樣,互相之間就會有矛盾產生,那麼你怎麼處理這個矛盾?這就把人文主義分成了三個派別。

「正統」的人文主義,也就是我們今天說的自由主義,也就是現在歐美發達國家的主要意識形態。自由主義者認為不管是誰,每個人的內心體驗都是重要的,都會讓世界變得更豐富多彩,所以你應該賦予所有人自由表達的權利。這個話說著漂亮,但是做起來有困難。比如德國到底應該接納多少難民?要不要給難民和公民一樣的福利?你怎麼才能既不傷害難民的感情,也不傷害公民的感情?

社會主義的人文主義者,認為自由主義者太過強調個人的感情,尤其是太過強調每個人自己的感情。進化人文主義者,則認為「所有人的情感都重要」根本就不對,有些人就是比另一些人強,我們應該讓那些優秀的脫穎而出!如果你所謂的「優秀」是按人種分類的,那你就是納粹。 這三派的交戰,歷經兩次世界大戰和一次冷戰,最後結果是自由主義者勝出。 現在的世界,是自由主義的天下。來看看自由主義的主張:在政治上,自由主義者認為應該聽從選民的意見,選民們則要發掘自己內心的聲音,你喜歡誰就選誰!在經濟上,搞自由市場,把決定權交給消費者,消費者永遠是對的。在道德上,你覺得你感覺好,而且不傷害其他人的感情,你就可以做。在教育上,老師不再強調教科書的標準答案,而要啟發學生你自己怎麼想?在藝術上,我們應該相信每個人自己的眼睛,你認為它美,它就是美的……

自由主義看上去很有道理。它給所有人自由表達的權利,資本主義國家的確生產了最豐富的產品,創造了最豐富的藝術作品,每個人都活得很瀟灑!而在赫拉利看來,自由主義陣營能最後勝出的一個重要因素,是技術進步。但是如果我們此時此刻向未來看的話,自由主義可就遭遇了危機,也就是這本書的第三個觀點:自由主義的本質缺陷,會讓這個故事在未來講不下去,它需要一個新故事。

上集說到當前最大的宗教不是別的,正是人文主義;人文主義三大派別的交戰歷經兩次世界大戰和一次冷戰,最後結果是自由主義勝出。自由主義給所有人自由表達的權利,生產出最豐富的產品,創造了最豐富的藝術作品,不得不說現在的世界是自由主義的天下。

可是自由主義在未來,甚至就是現在,已經開始遭遇到了一個危機:自由主義的本質缺陷,會讓這個故事在未來講不下去,它需要一個新故事。你仔細想想自由主義的出發點,發現它其實很有道理,那就是:每個人的體驗可能不同,但是每個人的體驗都有同樣的價值,從這個意義上講,咱倆是平等的。選舉的時候我手裡有一票,你也只能有一票。赫拉利說,自由主義重視每個人的體驗,這是基於三個假設:

第一,我有一個不可分割的「自我」。只要用心審視,我就能發現自己內心深處真實的自我,我要傾聽這個自我的聲音。;第二,這個真實的自我,是完全自由的,也就是說我有自由意志。;第三,沒有人比我自己更了解我自己,只有我才知道我想要什麼,所以不論是作為選民還是作為消費者,我都必須自己說了算,而不能讓別人替我做決定,不管他是誰。

自由主義的危機是什麼呢?那就是不用等到未來,就在此時此刻,科學已經有了足夠多的證據,證明這三個假設都是錯的。

我們先來看第一個假設:我有一個不可分割的自我,我能發現內心深處真實的自我,我要傾聽這個自我的聲音。現在科學家非常確定,我們大腦中並不是只有一個聲音,我們的每種情緒都是一個聲音,這些聲音在大腦裡不斷爭論。赫拉利介紹了幾個驚心動魄的實驗。我們知道人腦有兩個半球。左半球負責右邊的身體,包括眼睛和手,右半球負責左邊。左半球有語言功能,側重於邏輯;右半球側重於形象思維。本來,這兩個半球之間通過一根很厚的神經管連接,可以直接交流。但有些醫生為了治療嚴重的癲癇病患者,會把他們的這根神經管給切開,讓左右腦不能直接對話。這就給了科學家研究大腦的絕佳機會。

有個小男孩就是這樣的患者。研究者先問他一個問題:你長大想幹什麼?小男孩回答說,我想當個製圖員。注意了,說這句話的肯定是他的左腦,因為右腦沒有說話的能力。然後研究者把一張紙條,給這個小男孩的左眼看,把右眼擋住,這樣他的左腦不知道這張紙條上寫了什麼,而右腦看到了。紙條上寫的是:「你長大想幹什麼?」 右腦不能說話,但研究者給小男孩提供了寫有各種字母的拼圖塊。只見這個小男孩的左手立即開動,很快就在桌面上拼出了一個單詞——賽車手。男孩至少有兩個自我。他的左腦想當製圖員,右腦想當賽車手。哪個才是他真正的自我?

還有一個類似的患者。研究者給患者的左眼看到的圖片上是一幅雪景,給右眼看的是一個雞爪,而左右眼不知道對方看到了什麼。研究者問他,你看到了什麼?回答當然是雞爪,因為右腦沒有說話能力。然後研究者又找來一大堆圖片,讓患者從中選取一張跟剛才看到的圖片相關的圖片。右手選的圖片上是一隻雞。但左手也選了一張圖片,上面是一個鏟雪的鏟子。現在關鍵的來了,研究者問這個患者,你什麼還選了這個鏟子,它跟雞爪有關係嗎?患者回答說,注意說話的是左腦, 嗯,因為雞可能會拉屎,這個鏟子可以給它鏟屎!

也就是說,左腦沒看到雪景圖,根本不明白為什麼左手會選這個鏟子,但是它為了讓自己邏輯自洽,居然現場編造了一個理由。這就好比中情局在海外搞了個顛覆行動,記者們到白宮提問,而白宮新聞官不知道中情局有這個行動,但還是現場給編造了一個說法。也許患者真心相信他編出來的這個說法。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大腦中各個部門之間有時候是各自為政的。 所以,我們只有「一個」真實的自我嗎?如果不是,哪個才是真實的自我呢?

除了左右腦這種分法之外,赫拉利還提到另一種分割自我的方法:「體驗自我」和「敘事自我」。簡單說,就是敘事自我評估一段經歷的時候,對這段經歷的長短沒有感覺,只在乎這段經歷中感受最強烈的部分和結尾的部分。這叫做「峰值-結尾規則」。比如醫生給病人做直腸鏡檢查,這很痛苦吧,醫生最好的辦法就是在臨近結尾的時候儘可能給病人一個好的體驗。這樣雖然過程可能更長了,而且最疼的時候還是那麼疼,但是病人過後對這個的評價會好得多。是病人的敘事自我給出的評價。可是體驗自我顯然並不喜歡更長的手術,它被出賣了。

赫拉利說,我們平時的自我認同,大約就是這個「敘事自我」。敘事自我一直都在講故事。同樣是挨餓,如果敘事自我說這是為了下午的體檢,我們就覺得沒什麼;如果敘事自我說這是為了齋月,我們就覺得比較艱苦;如果敘事自我說這是因為沒錢買飯了,我們就會覺得很悲慘。有時候敘事自我不得不講一個不真實的故事,來讓我們感覺自己生活得很有意義,或者至少覺得生活是邏輯自洽的。

生物學對人腦了解得越多,就越發認定,人只不過就是一臺計算機。所有過程無非就是物理和化學,人和動物一樣,無非就是各種算法的集合,哪有什麼特別的?有時候外界給個什麼刺激,我們就會做出什麼反應。有時候我們也會做出一些真正隨機的決定,但這種隨機決定也不是我們所能控制得了的。

我們再來看自由主義的第二個假設:這個真實的自我,是完全自由的,也就是說我有自由意志。什麼叫自由意志?比如一個人說我想要什麼就可以去追求什麼,那我就是自由的。錯了,這不叫有自由意志。大猩猩、狗和鸚鵡也可以想要什麼就去追求什麼,這沒什麼高級的,只不過是被欲望驅使。科學家說的自由意志,是人能不能選擇自己的欲望。答案是不能。有很多實驗證明,人的欲望並不受意識控制,意識是受欲望控制。比如一項實驗中,科學家給受試者一個開關,受試者可以隨意選擇開還是關。與此同時,科學家用功能性核磁共振,實時地觀察受試者的大腦。結果發現,在受試者按下開關的幾百毫秒甚至幾秒之前,在他還沒有意識到自己要怎麼選擇之前,科學家看著大腦成像圖,就已經提前知道了他會怎麼選。

科學儀器可以先一步知道你「想」幹什麼。不但如此,科學家還可以控制你「想」幹什麼。這個實驗當然不能拿人做。不過老鼠實驗非常成功:科學家在老鼠大腦中插入三個電極,然後就可以遙控指揮,讓它直行、爬梯子、繞著垃圾堆轉圈,怎麼都行,跟遙控玩具機器人一樣。 動物保護主義者可能說這對老鼠是不是太殘忍了?不是。科學家控制的其實是老鼠的意願!遙控器指向哪裡,老鼠並不是被迫走向那裡,老鼠是「想要」走向那裡。你看到的是老鼠被遙控了,而老鼠自己的感覺是想去哪去哪,非常快樂。那老鼠還有什麼自由意志呢?

人跟老鼠沒有本質區別。以色列科學家在抑鬱症患者大腦中植入一個晶片,就可以讓患者快樂起來。有一次患者說怎麼我這幾天反而更抑鬱了?科學家打開他的大腦一看原來是晶片沒電了。人的意識就是各種想法、感覺和欲望的集合,每時每刻都有各種欲望在我們的大腦中升起又消滅。你的決策可能是各種不同欲望談判的結果,但是到底有哪些欲望會出席這個談判,你根本控制不了。所以自我在哪裡,自由意志又在哪裡?如果我根本沒有單一的自我,那投票的是誰?購物的是誰?承擔後果的又是誰?我怎麼能保證它做的決定符合我的利益?

如果我根本沒有自由意志,外界可以直接控制我想要什麼,我投出的這一票又有什麼可神聖的?我的「體驗」又有多大價值,我作為一個「個人」,又有什麼資格向社會要求重視個人勝過集體的自由主義價值觀呢?沒有自由意志,沒有單一的自我,自由主義的基本前提就被否定了。 可是你可能會說,自由主義作為一個宗教,在過去這一兩百年內,一直運行得不錯啊,經濟增長,文化繁榮,別管科學家怎麼說,我們乾脆假裝自己有自由意志和自我,不也過得挺好嗎。

到目前為止,自由主義的第三個假設還是對的:沒有別人比我更了解我自己。也許我在做選擇的時候經常犯錯誤,導致反過來損害了自己的利益,但是讓別人替我做決定的話肯定只會更差! 但是赫拉利說,從現在開始,實際上是已經開始了,自由主義者說的這一條也錯了。過去,科學因為證明了上帝不靠譜,給了以人為本的自由主義發展的機會。現在,科學又給了自由主義「會心一擊」。因為,計算機算法就比你更了解你自己!為了你自己的利益,你,我,我們大家,都應該讓算法替我們做決定!

至此,自由主義的三個假設全被顛覆,自由主義真沒意義了。

真正的未來比這個更複雜。從現在看來,世界有三個趨勢,對應著人的三種不同的命運: 第一種,人工智慧如此強大,人作為一個工作者的經濟價值和軍事價值都沒有了,那麼政治經濟系統就會認為人沒有價值;第二種,也許人類整體還是有價值的,但是每個人作為個體,是沒有價值的;第三種,也許有些個體還是有價值的,但他們是經過了生物學升級改造的「超人」。

這三個趨勢中哪一個的效果最快最明顯,赫拉利沒有給出判斷。我們姑且假定在未來相當長的時間內,三個趨勢同時進行。那麼就在二十一世紀,全體人類將會被技術進步的趨勢給劃分為三種人:無用的人、沒有自主的人和神人。這三種人不可能是平等的,有可能像現在印度「種姓」劃分,也有可能像十九世紀歐洲白人跟非洲黑人那樣的劃分。那時候我們回頭再看現在這個強調每個人的體驗有同樣價值的自由主義時代,簡直就是做了一場好夢!

先來說「無用的人」。為什麼自由主義是歐美發達國家的主要意識形態,而不是在發展中國家興盛呢?因為在工業化國家,人力是非常寶貴的資源。大工廠時代每一個工人都是特別有用的,戰場上每多一個士兵就能讓你方多一分勝算。為什麼要給婦女投票權?因為當時的經濟生產很需要婦女。重視每一個人,不僅僅是一種高大上的理念,而且也是因為那時候的經濟和軍事需要每一個人。

如果不需要了呢?比如,現代戰爭越來越依靠高科技。將來你只需要很少的士兵加上後方幾個專家就能打仗,大部分武裝力量是無人機和機器人。在這種戰爭中人反而可能是個累贅。你設想一下,兩夥無人機對峙,其中一夥必須請示人類指揮官才能開火,另一夥可以自動開火,你猜誰的勝算更大?人類士兵可能濫殺無辜、強姦和搶劫,只要給機器人士兵加上一個道德算法,他們就比人類更可靠。只有人能做,而機器做不了的事,現在看來只有「意識」。可我們前面說了,意識也許只是一種精神汙染。至少在生產和戰爭這些事上,意識可有可無,智能才是必須的。現代生物學告訴我們一切生物都只不過是算法的集合,除去意識不算,人無非就是一臺計算機,那計算機在任何方面的智能都可以取代人類。

過去機器取代一些人的工作,而人總能發明新的工作,但赫拉利說這可不是自然定律,現在的趨勢就是機器的智能就是越來越比人更適合工作。比如機器可以做股市的高頻交易,人類交易員做不到那麼快的反應速度,而且現在已經廣泛使用機器了;比如說人工智慧可以做普通律師,它閱讀文件發現問題的能力比人類律師不但更快,而且更準;比如說醫療診斷,IBM華生系統對肺癌判斷的準確率是90%,而人類醫生只有50%;再比如說機器還可以做藥劑師,美國人類藥劑師犯錯的概率是1.7%,這意味著每年五千萬個處方處理錯誤,而舊金山市已經用上了一個機器人藥劑師,處理了兩百萬個處方,無一出錯。

你可能認為藝術創作總是人的領域吧?加州一個音樂學教授搞了個叫做EMI的算法,能夠按巴赫的風格作曲,觀眾認為 EMI 創作的曲子比真的巴赫更像巴赫。

工業革命帶來了無產階級,現在人工智慧革命也會帶來一個新階層,一個對經濟和軍事來說都沒有用的階層。

再來說第二種,沒有自主的人。就算無用,我們總不能說人活著就一點價值都沒有。別忘了我們搞人工智慧的初衷不是為了取代人,而是為人服務!又或者說,就算很多人無用了,至少還會有一些人,哪怕在人工智慧的眼中,他們也是有價值的。但赫拉利說,這些可能比較高級的人作為一個整體也許有價值,但是他們作為個體可能還是沒有價值,因為他們也許會放棄決策權。

Google 正在搞一個野心勃勃的項目,要實時監測人體的各項指標,跟一個健康人的「基準指標」對比,再結合你的特定基因,就可以隨時隨地給你提供各種健康建議。什麼時候該吃些什麼,什麼時候該健身,什麼時候趕緊去看醫生,你最好都聽這個系統的。 這個系統,就比你更了解你自己。也許你想表現一點反抗精神,說我就不聽!但是別忘了,系統非常了解你,所以系統總能在最合適的時機,用最適合你的方式,「勸說」你去做這些事情。最後你發現,最符合你自己利益的做法,就是聽它指揮。

赫拉利說,計算機算法跟我們的關係,大概分三步走: 第一步,算法相當於是我們身邊的先知,也就是一個算命的,你有什麼問題問它一下,但是決策權在你手裡;第二步,算法相當於是我們的代理人,你告訴它一個大的方向和原則,它去執行,至於執行過程中一些小的決策,它自己就說了算了;第三步,算法就成了我們的君主,你索性就什麼都聽它的了。

微軟正在研發一個叫做 Cortana 的人工智慧助手。你把你的各種個人信息、計算機裡的所有文檔都告訴它,它就可以給你提各種建議。赫拉利預測,未來我們會越來越依賴於這種助手。比如我想去你們公司工作,你就不用看我的簡歷,咱們可以直接讓你的 Cortana 和我的 Cortana 聯絡,它倆談好了,我就可以去!用這種方法找對象也容易。所以我最好的選擇就是乾脆聽助手的。比如說現任總統幹了三年都幹得不怎麼樣,本來我很反感他。可是第四年為了連任,總統搞了各種惠民的小政策,還特別善於煽情演說,我的「敘事自我」被打動了,讓我還投他的票。這時候我的助手就會站出來!它告訴我,你在某某時候和某某時候因為這個總統的政策而產生過強烈不滿,難道你忘了嗎?我的確忘了,但我的助手不會忘!所以我最好的選擇不是聽「敘事自我」的,而是聽助手的!

那麼這些助手們聯網起來,可能就會有更進一步的行動。比如現在A路線堵車,A路線上所有司機的助手們都知道現在B路線很空,但這些助手互相一商量,不能告訴所有司機這個消息,否則大家一窩蜂都去了B路線,B路線不也堵了嗎?所以有些助手,出於對你的好意,會故意不告訴你一些事情。而且還有一種可能,既然國家、公司、天神這些虛構的東西都可以擁有實實在在的財產,將來算法是不是也可以擁有財產?也許某個人工智慧直接開個公司,讓你去給它打工,你去不去呢?我們健身聽助手的,購物聽助手的,投票也聽助手的,那我們的所謂「人權」,還剩下什麼呢?

也許還真有一種人就不受算法控制,而是控制算法,這就是我們要說的第三種:神人。也許世界上總有些精英是一直都有用,一直都重要的。算法不能理解這些精英,也不知道他們有什麼需求。這些人才是世界的主人,是站在算法系統背後做最重要決策的人。普通人聽算法的,算法聽他們的。但他們可能不是「智人」,而是神人——利用生物技術主動升級了的人。

二十世紀的醫療技術以治病為主要目的,二十一世紀的醫療技術可能以給人升級為主要目的。但絕對不是所有人都能升級,只有極少數富人能花得起這個費用。也只有極少數人,系統認為給你升級是值得的。到那時候又該怎麼辦?自由主義的基本論點是所有人的體驗是平等的。可是你想如果神人出現,智人根本看不懂神人的生活,神人也對智人的生活不屑一顧,你說這兩種人的體驗還能平等嗎?神人會用什麼態度對待智人?把智人當孩子,當寵物,還是當奴隸?

所以,科學實驗的判斷,再加上這三個實踐的趨勢,自由主義大勢已去。二十一世紀正在醞釀新的宗教。赫拉利說,目前能看到的新宗教有兩個:一個叫「技術人文主義」,一個叫「數據教」。

什麼叫技術人文主義?我們剛才說,現在人類中的精英分子正在試圖用生物技術和計算機技術,對自己的生命進行升級,想要變成神人。其實這個升級已經開始了。 比如美軍研發了一種頭盔,戴上之後能讓人集中注意力,排除幹擾,更好地戰鬥和學習。有這個頭盔的人,就相當於初級的神人。不過事實上,這種頭盔是有副作用的,不是健康方面的,而是認知上的,而且任何想要成為神人的升級,都可能伴有副作用。因為這個副作用,想升級為神人,必須三思而後行。

升級成神人,是一種什麼樣的體驗?七萬年前智人一次偶然的基因突變,就獲得了一個全新的認知能力:聯合想像一個不存在的事物。這個能力一出來,沒有這種基因突變的人種,就再也無法理解智人的體驗了。那如果將來有人用主動的基因改造技術,也獲得一個全新的認知能力,我們作為智人,還能指望理解他們的體驗嗎?

技術人文主義其實就是前面說過的進化人文主義的一個新版本,雖然還叫「人文主義」,也認為人的體驗是最寶貴的,但他們關注的,可是「神人」的體驗,也許就是智人所無法體會的一種體驗。你想要當神人,可別高興得太早。人的體驗能升級,但是也能降級。比如我們現在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原始人有非常敏銳的嗅覺,他們甚至能聞出來恐懼的味道。當人恐懼的時候,身體會散發某種化學物質。這個能力現在已經退化了,因為跟多人相處的時候這個能力沒用。古人很可能比我們有更高的注意力,走到陌生環境能迅速識別各種細節,這個能力現在大多數人也沒有了。我們的智力是升級了,但是這些另外的感知能力實際上降級了。

神人搞認知升級,會主要著眼在對經濟和政治有用的各種能力上。市場和經濟系統要求他們做出這些升級的同時,也會要求他們把另外一些認知能力給降級!比如那個「注意力頭盔」,注意力的提升,是以犧牲懷疑能力、容忍度和允許矛盾的感情共存這些能力為代價的。如果你經常帶這個頭盔,你的學習能力和考試能力的確會更強,但也許你就從此不再質疑書上的東西。從考試角度講這是升級,但是從別的方面看,這是不是降級呢?

神人想做的另一個升級,是選擇自己的欲望。 我們已經知道人沒有自由意志,不能選擇欲望,我們的每一個決定都是不同欲望交戰妥協的結果。比如我對公司老闆很不滿,有強烈的反抗欲望,但我同時又要養家餬口,也有忍辱負重待下去的欲望。面對這種情況,自由主義要求我深入挖掘自己的內心,問問自己到底想要什麼。而神人要做的事,則乾脆是用技術手段去除那些不必要的欲望。我的目標就是要獲得金錢和權力,凡是跟這個目標無關的想法,全部除去!這樣真的好嗎?

羅密歐和朱麗葉所在的家族是互相敵對的陣營,他們原本不該相愛,這個愛情是痛苦的愛。那麼他們是否應該服用個什麼藥物,讓自己不愛對方? 赫拉利說,技術人文主義者這條路走到最後將會無所適從,他們會再次面臨意義危機。赫拉利比較看好的,是數據教。

我們先來說說一個可能聽起來比較新的理論。世間一切學科,不管是科學、文學、音樂還是經濟學,背後都是數學模式。從數學角度,我們可以把一個人、一個動物、一個公司或者一個國家,都想像成一個數據處理系統。比如說,生物體無非就是各種算法的集合,經濟學無非就是把參與各方的欲望和能力數據搜集在一起,然後做個決策。所有這些無非就是處理數據。

傳統上,人試圖理解這些數據,也就是從數據中獲得知識,再從知識中獲得智慧。但現代數據主義者們認為,有些東西的數據太過複雜,你理解不了也不用去理解數據。你只要讓算法去直接處理這些數據,從這些數據中發現規律拿來就用就行了。 如果你把每個人都想像成一個處理器,人與人之間的交流就是信息交流,那麼整個人類社會就是一個數據處理系統。整個人類歷史,就是給這個系統增加效率的歷史。一切都是數據處理。有了這個思想,我們就可以把一切問題當成算法問題。那麼我們只要建立一個連接所有數據的「萬物互聯」的網絡,這個網絡和它包含的各種算法,就比任何一個人都更了解這個人,能夠幫我們解決各種問題,替我們做出各種決定。到那個時候,與其信奉個人、信奉神人,還不如信奉這個網絡!如果將來我們真的有了這麼一個「萬物之網」,會怎麼樣呢?

一開始,萬物之網是為人服務的,讓我們活更得健康,幫我們做出更好的決定。慢慢的,人們就會認為完善這個萬物之網,是最值得幹的工作。你搞科研也好,當醫生為了救人順便採集患者數據也好,搞藝術創作也好,不都是在為萬物之網服務嗎?

現在有些物理學家會說,我的人生意義就在於發現物理定律,物理定律是造福所有人的,比我個人的生命更重要。那麼將來也會有人說,萬物之網的存在比自己的存在更重要。人的所有知識都在這個網裡,世間的所有數據都在這個網裡,可以說整個人類文明,乃至整個宇宙的信息,都在這個網裡。終有那麼一天,萬物之網會發展到人類無法理解的地步。算法之間互相配合和升級,算法自己產生新的算法,萬物之網將獨立於人類而存在。

到那個時候,萬物之網就成了世界上第一個可寶貴的東西,比人更寶貴。完善這個萬物之網,想辦法讓萬物之網更好地為人服務,就成了一份神聖的工作。萬物之網是上帝,科學家、程式設計師、醫生、教師……所有這些為萬物之網工作的人,都是牧師。也許這個萬物之網的存在,就給人類存在找到了一個新的意義。 這不就是新的宗教嗎?這就叫數據教,也可以叫數據主義。

宗教得有價值觀,數據主義的價值觀就是信息要流動。過去我們說「言論自由」,這是「人」的權利,而將來我們會說「信息自由」,這不是人權,而是信息自己的權利。信息,想要自由流動。數據主義者認為哪怕是這個信息的生產者,也不能擁有和控制這個信息,信息自己想要讓更多的人看到它。 宗教得有戒律。赫拉利說,數據主義的戒律有兩個:第一,是你要跟儘可能多的媒體和信息連接,不斷生產和消化信息,最大化自己的信息流;第二,是你要把更多的東西跟萬物之網相連,哪怕是有些東西自己不願意聯網,你也要設法讓它連上網。

數據主義對人的體驗有什麼看法呢?那就是必須是上網分享了的體驗,才有價值。你應該把你的體驗記錄下來,上傳而且分享。在數據主義者眼中,你的經歷哪怕再驚心動魄,如果萬物之網不知道,那就沒有價值。分享體驗,完善萬物之網這個人類知識的總和,才是你的體驗的價值所在。

宗教得有許諾。數據主義的許諾就是如果你允許信息自由流動,讓萬物之網越來越完善,它就能造福每一個人。就算這個萬物之網不能解決所有問題,它也已經有了巨大的價值,數據教也已經可以合理存在了。

這樣這本書的內容就講完了。還是要記住赫拉利在一開頭告訴我們的這個道理:學歷史不是為了預測。未來有多種可能性,神人還是萬物之網主導世界,我們不知道哪個是必然的。了解歷史,恰恰是讓我們能多考慮一種可能性。

在全書的結尾,赫拉利邀請我們繼續關注三個大問題,這三個問題涉及全書的基本假設,也許將來科學進步會有不同的答案: 第一個,生物真的只是一堆算法嗎?生命真的只是數據處理嗎?第二個,智能和意識,到底哪個更有價值?第三個,如果那些沒有意識但是有高度智能的算法比我們更了解自己,社會、政治和日常生活將是什麼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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