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將這個連出身都鬧不清楚的草根,卻已然成為全球第一的娛樂草原,仿佛很不給專業機構的面子,在無組織、無紀律的狀態下,竟然能與時俱進的演變出規則來,並且受到數以億計麻民的頂禮膜拜,實在的不象話。就拿經典單機麻將遊戲而言,規則雖然百裡不同,但其權威性卻是一言九鼎的——除開演戲一樣的「業務麻將」不算——麻將堂子上,沒有「潛規則」、沒有「被胡牌」,縱然丈母娘在女婿面前違了規,也不用擔心不會秉公辦理,其遵從度之高,比多少蓋了橡皮圖章的規則都管用啊!
七十年代末,隨著吃喝嫖賭和拜金拜物的興起,麻將開始取代紙牌,從秘密到公開的萌了芽。最開初的麻將,還帶有些復古的味道,除筒條萬,還有中發白,還有東南西北梅蘭竹菊,打起來好不專業,好不熱鬧,好不陽春白雪。僅僅一兩年,下裡巴人的成都麻民們就進行了大刀闊斧的精簡,只剩下了筒條萬和中發白。
但規則還是「從舊」的,基本規則上,算「番」有一個口訣:「將平無字雙斷缺」。「將」就是要二五八作將;「平」就是不能有碰牌或砍牌;「無字」就是沒有中發白;「雙斷」就是沒有么和九;「缺」就是筒條萬三門牌裡,要有一個缺門。每滿足一條,就加一番,全部加完是六番,少一項就減一番,四番可以胡牌。這是基本規則,還有象:清、帶么、將對、三元會之類的,就不細說了,因為這些規則都是「古以有之」的,是經歷過時間考驗的。麻將規則的另一個部分是「關於輸贏」,這個規則的基本規定是:一家贏則三家輸。比如你自摸贏了,另三家輸;如果是其中一家「放炮」,則另外兩家也跟著倒黴。這就導致了一個問題:一盤牌中,一個笨蛋的失誤,就可能讓另外兩個高手的一手好牌失效,還跟著算輸。更為嚴重的是,這還為出千創造了條件,兩家可以聯手相互放炮,從而讓另兩家輸,這是很大的漏洞,它給麻將活動的發揚光大製造了障礙:比如,不相互熟識的人,不太敢於坐在一起打麻將,怕其中有兩人聯手。草根玩家們都沒有「高尚的人、純粹的人」那樣的相互信任的素質,小肚雞腸的算計必不可少,這樣,麻將就只能夠限於熟人中打,那大街小巷的麻將輔子,如何能生存與發展呢?
困難難不到萬萬千千的麻將草民,一位死而不朽的偉人曾說過,要相信麻民。大約八十年代初,在成都,麻將首先進化出了一個新規則,他們自己稱為「點炮雙自摸雙」,就是說,如果自摸,則另外三家按雙數輸;如果某人點炮,則該人按雙數輸,其他兩家按單數輸。這樣的規則,是一個進步,但進步不足,因為它只是給放炮者以特別的制裁,讓跟著輸的人有一點點的心理平衡。卻並沒有徹底解決出千和出千嫌疑的問題。於是,一些補丁規則應運而生,最常見的,就是「承包」。比如:一家已經碰了三坎清一色在桌面了,如果某人再打這個花色去點炮,則要「承包」,就是另兩家輸的,都算在他一家頭上。另一些承包補丁還包括,只剩下十五疊牌時,如果誰還點炮,那他也一個人「承包」。
如果說我至今對「承包」這個詞彙仍然有一點點好感的話,可能就只在這一個地方。但是承包並不能解決問題,它只是讓不合理的規則延長了一點點存在的時間而已。終於,愚昧的成都麻民們發現,這個規則應該大改了,不然麻將的前途沒有希望!新規則是對傳統輸贏規則的一個大變,它大約在九十年代初時興起來:自摸則其它三家輸;放炮則放炮的一家輸,其他兩家無事,大家把牌推倒來第二盤。這個規則是偉大的,它讓大多數人不再為某一家人的失誤頂鍋了!它真正解放了麻將!它是那樣的簡練與偉大,雖然不是專業的設計師設計,但卻舉重若輕地解決了麻將幾百年來的輸贏誅連問題!
幾乎與此同時,經典單機麻將遊戲的計番規則也發生了變化,據說是受了最早從重慶傳來的一個規則的影響,就是「湊攏胡」,不計番,牌湊攏就胡。估計成都人認為這個計番規則簡得過頭了,就發明出了今天成都麻將的一個計番雛形:
只要缺一門就能胡牌,不再對將、么、九、坎提出要求,在此基礎上,「買馬」、「下雨」、「颳風」、「永向前」等受不同人群喜愛的子規則也豐富起來,完全模塊化,想加就加,想減就減,麻將的可塑性發揮得淋漓盡致。如此偉大的麻將規則,在成都人看來,還是可以進行深化的,不需要自封的專業中樞來決策,千萬張牌桌子,就是千萬個決策機構,譁啦啦之中,規則不斷地受到考驗。
深入到麻將之中,就會發現,從本質上講,麻將其實不是「打牌」,而是「做牌」,各人按規則做出一手好牌,一家胡牌後,其它三家可能都是一手好牌,也只有跟著推掉,可惜了,這樣的麻將,惋惜多而高興少,不和諧。所以,最終,「血戰到底」成為了成都麻將的基本規則:一家胡牌後,就到一旁涼快、喝茶、小便去,其他人繼續酣戰,多完美的規則啊,當年孔子看到周禮時的讚嘆。也不過如此吧!
基本規則發展的同時,子規則也在隨著麻將的發展而不斷調整、提高、完善,新問題不斷產生,同時被不斷改正。規則的執行,一般來說也是一個問題。專家總認為,沒有一個強大、公正的監督者和裁判者,規則就無法得到落實。其實,這指的是壞規則,對好規則來說,監督和管理者都是多餘的。
如今,許多成都人打麻將都採取「定張」子規則,原來又叫「永向前」,其初衷頗有淵源,有些計算能力較強的麻友,打麻將時扣住別人要胡的牌不打,造成了「技術上的不平等」,為保護技術上的弱勢麻友,而設立了永向前:因為基本規則要求缺一門,所以,每盤麻將打第一張牌時,打哪一門,就缺哪一門,不允許中途再換,也不允許中途留在手中。
比如:你第一張打的是筒,那你在打完手上的筒之前,不能打條或萬;手上筒終於打完後,又摸到筒,也不能放進牌裡打別的,否則,就要「包牌」,相當於其他三家按最大的番數贏一輪。就是說,哪怕你此時算到別人胡五筒,你不幸摸到了,也必須打!
這個規則的執行,需要確定別人手中的牌,但麻將四個人打又沒有裁判,誰來監督呢?答案是沒有監督,因為實際上不需要監督,別問我為什麼,我也不知道,可能人人平等即是監督,實踐證明,這個規則的執行十分順利,從沒有出過什麼問題。
我想,麻將的生命力之所以這麼旺盛,就於沒有一個老爺來領導它,沒有一幫專家來研究它,沒有一個設計師來設計它,沒有一幫裁判來監督它。它是麻民們在無組織無紀律無知識無文化狀態,弄出來的最有生命力的東西。我一直鄙視那些看不起麻民的眼睛,他們認為麻民皆是「無知加短視」,離了他們的領導就不得胡牌;他們認為麻將規則本該是他們恩賜給麻民們的東西;他們認為他們定的規則就是贏牌力;他們希望麻民們說「能贏都拜您們的規則好」;他們甚至認為,一些麻將桌子不向他們要錢不向他們要糧,只向他們要他們的規則就能創造麻將桌上的奇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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