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因為是從事心理諮詢的原因,所以每次和朋友小聚,總少不了要聽各種絮絮叨叨的傾訴,尤其是談到親密關係的話題時,更是吐沫橫飛。言談間好像總少不了這樣一句感嘆「撒嬌女人最好命」!
直到一次,我和勝楠合作一個項目,幾天下來我逐漸感到疲憊不堪,卻不知煩惱從何而起。正在工作的時候,她又開啟了撒嬌模式,「拜託… …」,她還沒說完,我下意識的脫口而出:「你怎麼老是撒嬌!」。幾句爭辯之後,她一句話終結了戰爭:「你是男生,照顧一下女生不是應該做的嗎!」。事後我好好復盤了一下,那時我除了一肚子生氣無法發作,最大的感覺只有一個:被操控。
「應該」是一個很強有力的詞,讓人無法反駁。當撒嬌只是為了讓所有的付出變得理所應當的時候,撒嬌也就不再是撒嬌本身了,這時的撒嬌從一種情感交流的方式變成了一種權利爭奪的手段。這種權利爭奪的重點在於操控他人為自己服務,此時關係中的雙方像是階級對立的兩部分:是你服務於我,你應該這麼做。而不是我們組成了一個關係,是一個整體:此時你照顧我,以後我也會照顧你。與權利爭奪不同,撒嬌強調的是親密關係本身。
撒嬌最初出現在父母和孩子的關係之中,然而即便對於孩子而言,撒嬌也逐漸被今天的家長認為是一項危險的事情。不厭其煩的家長們常說:「你想要什麼就有什麼,以後還能得了?」、「今天要玩具,明天要天上的星星我怎麼給你?」、「你就鬧吧,我可不慣著你,以後社會上誰會慣著你!」。都說會哭的孩子有奶喝,現在看看似乎也不是那麼回事了。家長們擔心自己的孩子恃寵而驕,因為過度寵愛而變得過分的自我中心、蠻橫無理。也的確,我們見到有不少孩子通過撒潑來達到目的,這樣的孩子認為,我得到這個糖果,是我靠自己的本事(撒潑)賺來的。
是什麼讓撒嬌變成了撒潑?
我在諮詢室裡常常聽到孩子們對自己父母的矛盾心情,一方面父母真的有求必應,另一方面孩子也會很無奈的抱怨父母:「希望他們不要對我這麼好,我不想感激!我很累!我爸媽什麼時候能管管自己,我就輕鬆多了!
我們不禁要思考,父母的確很愛孩子,也付出很多,到底是什麼讓孩子不僅沒有被滋養,反而壓力重重呢?
原來,孩子是父母的鏡子,他們真實的映射出父母內在的匱乏。換而言之,孩子背負的越多,反映出父母內在的匱乏越多。網絡流行語裡有一句話:有一種冷是你媽覺得你冷。媽媽的冷變成了層層包裹到孩子身上的秋衣秋褲,身體暖了心裡卻只是沉重,新的冷產生在心底,又無法言說。說到這裡,再回頭想想,孩子的撒潑便容易理解了,他只是過分的承接了來自父母的期待和願望。這時,來自父母的關愛變成了一種操控。試想一下,我本來要為了自己穿秋褲,但是你的冷的感覺超過了我自己冷的感覺,因為你感覺冷,所以我要穿一條秋褲在身上,這是以愛之名施加的控制,只會讓人憤怒。當以愛之名施加的控制成為一種常態的時候,孩子們就發展出來了兩種認同模式,一種是正向認同:變得非常聽話、成熟、乖巧;另一種是反向認同:撒潑打滾,成為讓父母頭疼的不聽話的小孩。
我們並不是要指認這都是父母的錯,事實上,父母們已經努力把身體「冷」的問題解決了,我們這一代人已經不需要再去解決這個問題了,但是心裡「冷」的問題則是我們要繼續去解決的。
當正向認同的小孩長大,就成為了盛楠。只不過她巧妙的把通過暴力達成目標,包裝成了通過撒嬌來達成目的,本質還是控制(撒潑)。盛楠用父母操控自己的方式來和別人發生關係,無意識地操控別人。
撒潑的內核是一種呼喊,本質是對被忽略的抗議,這是讓人難過的。雖然勝楠最終成為了父母想要的樣子,但是她習得的只是操控與被操控的關係模式,而不是深深的體會自己的依賴和需要,自然也無法體會別人的需求,建立真正的親密關係於她而言是一個難題。撒嬌這件事,或許她還不太會。因為撒嬌只會出現在真正親密的關係當中,而不會在其他場合或者貌似很親密其實陌生的關係之間。
撒嬌出現的時候,關係中的雙方是不對等的,情侶間的撒嬌,一方會有適度的退形,就像變成了小孩子一樣。成熟的一方有能力提供給撒嬌的一方以更多的物質或心理層面的照顧、支持和保護,這種照顧一時是無法償還的,然而正是這種「虧欠」讓兩個人的關係變得更深,撒嬌背後的理性是知道這一切並不是理所應當的,撒嬌的人承認自己對對方深深的依賴,而這之中蘊含著感激之情。
撒嬌女人最好命,本來是形容兩個人親密無間的關係狀態,而不是指女人通過撒嬌為手段達到「好命」的目的。這個親密關係可以承載和容納女人為所欲為的樣子,才是撒嬌女人最好命。在你來我往的「虧欠」之下,充滿信任和感激,親密感也會隨之上升。不知何時,卻演變成了獲得權利爭奪勝利的技術活,關係裡的女方始終覺得不被愛:我得到的都是我要求的而不是出於真心。關係裡的男方則覺得疲憊無比:無論我怎麼做都不夠好,自己也想被愛被欣賞,這實在是讓人痛苦不堪。
撒嬌本來是一種雙方的遊戲,讓我們在一個片刻脫離理智世界,可以從充滿算計的認知中暫時解脫出來;然而,這樣充滿人情味的遊戲時光似乎越來越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