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上海博物館出來,拐個彎過條馬路就是來福士廣場。從喜茶到鮑師傅,頻繁更替的網紅產品,使這裡頗有市場風向標的意味。自復旦大學歷史系畢業後,一直在博物館同文物打交道的孫路遙,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入了「盲盒」的「坑」。
「冬天加班結束,或是忙完一個大展,就順帶去商場逛一圈,悄悄帶一款盲盒回家,忐忑又興奮。」吸引孫路遙的,是不知何時出現的盲盒販賣機。造型與普通販賣機無異,只不過外形更花哨,販售的商品也非零食飲料,只有拆盒才揭曉是哪款玩偶的所謂「盲盒」,「它的樂趣就在於不確定。」
隨著盲盒之風愈刮愈烈,盲盒販賣機、實體店紛紛入駐商城,搶奪最佳點位;線下排隊抽盒,組團猜盒、買盒,不僅令眾多實體店門庭若市,更被年輕人視為全新的社交方式。
一入盲盒深似海,從此錢包是路人
95後最「燒錢」的愛好中,潮玩手辦排名第一,盲盒收藏是硬核玩家數量增長最快的領域。
在上海博物館,孫路遙從事媒體宣傳工作。她曬在朋友圈裡的內容是清一色的「上博」:上博的文物、上博的展臺、上博的講座、上博的文創……只有一條例外,那就是盲盒。
2019年11月22日,長三角文博會開展,她作為上博工作人員駐場。「逛到海上文創店玩起盲盒,本打算抽到重複的就停手,沒想到一連抽了10個都沒重複。」孫路遙隨後發了條狀態自我調侃:「一入盲盒深似海,從此錢包是路人。」配圖是當天的全部收穫,疊得整整齊齊的13個盲盒與拆盒後的玩偶。一眼看去,貓咪「吾皇」正慵懶地躺在西瓜盆裡,這是「吾皇萬睡」的隱藏款盲盒;此外也有「Kimmy & Miki」「泡麵貓——頭頂有糧」等各大熱門IP(智慧財產權)。
身為85後,孫路遙是被朋友拉入「坑」的。「去年夏天,朋友過生日想抽盲盒開心一下,沒想到我倆同時抽中當時最熱賣的兩款。」被好友斷定為「很有潛質」的孫路遙,由此開始一個月至少一個盲盒的抽盒頻率。
與孫路遙幾乎同時入坑,90後「塗小小」已擁有200多個盲盒玩偶。她專門買了透明的亞克力展示櫃,靠牆擺放在書桌上,按系列往空格裡填充,看著格子一個個被填滿,「滿足感油然而生」。
「入坑純屬偶然。」去年8月,「塗小小」休假在家,被朋友安利了「盲盒」的玩法,「抽到喜歡的塑料玩偶,真的超級治癒。」如今,每次出門,「塗小小」都會隨身攜帶一隻盲盒玩偶,閒暇時把玩一番。她的收藏中,有「Kimmy & Miki」動物系列盲盒公仔,溫柔的小小兔、愛美的布偶鹿,每個角色各有性格;也有「貓鈴鐺」系列,一隻只全長約12釐米的暹羅貓、三毛貓或美國短毛貓,憨態可掬,滿足了「雲吸貓」的樂趣。「玩偶大多是馬卡龍色系,很精緻,手感也很好。」
盲盒的玩法說起來很簡單。一個個盒子裡裝著八九釐米高的塑料玩偶,售價在30到90元之間,盒子外觀一致,一般印有該系列中最有代表性的一款。在拆盒之前,玩家都不知道裡面藏著哪一隻玩偶。通常一個系列的盲盒12款,單個購買稱作「抽盒」,如果一次性「all in(全部集齊)」,就叫「端盒」。盲盒還被市場分成「熱款」與「雷款」,熱款是比較受歡迎的造型,雷款造型則比較醜,玩家不大喜歡。區別於普通款,玩家還能抽中更特別、更精緻的「隱藏款」。以某款大熱的盲盒為例,售價59元,隱藏款抽中概率為1/144。
被冠以潮玩之名的盲盒,定位於年輕群體。去年8月發布的《95後玩家剁手力榜單》顯示,95後最「燒錢」的愛好中,潮玩手辦排名第一。其中,盲盒收藏成為硬核玩家數量增長最快的領域。單在天貓上,就有近20萬消費者每年花費2萬餘元收集盲盒,有人一年耗資百萬元。
擾動的不止玩家,商家搶黃金點位
盲盒線下實體店使商場租金報價水漲船高,幾平方米黃金點位,有商場開價6000元,甚至2萬元。
最忙時,幾乎每天都有人提著新出的成套盲盒樣品,找到上海漫屋網絡科技有限公司談「上機」合作。所謂「上機」,指的是將盲盒上架至公司旗下的咭咭屋盲盒機。「上海各大商場的黃金位置大家都在搶。」採訪當天20時,公司CEO周蒙佳還沒結束工作,辦公桌上就擺著一套前幾天送來的樣品。
盲盒之風,擾動的遠不止玩家。商家迅速搶灘商場點位,唯恐在快速競爭中居於人後。「去年5月底第一臺盲盒機測試,8月起加速鋪設,保持一個月10多臺的速度。」周蒙佳說,公司原本致力於販售後臺業務,「有個股東常端盒,我們就轉型切入盲盒運營。」截至去年12月初,咭咭屋鋪設58臺盲盒機,數量居上海前三。國內頭部的盲盒公司則在全國開出100多家線下實體店,鋪設400多臺盲盒機。商場租金報價水漲船高,幾平方米的黃金點位,有商場開價6000元,也有商場報價2萬元。
記者看到,巴黎春天寶山店,閃爍著彩燈的盲盒機放置在地下一層電梯口,四周全是小型餐飲店,人流密集;位於地鐵宜山路站的光啟城,兩三臺不同品類的盲盒機並排放在走廊旁,一出電梯就看見;在世博源,以販賣文創產品為主的九木雜物社,也上架了多款盲盒,佔據一整個櫃檯,與對面的盲盒線下店打起擂臺。
盲盒機前,閨蜜團、年輕情侶、親子檔是主要顧客。掃一掃機身上的二維碼付款,機器像運輸飲料一樣「啪嗒」一聲把盲盒運到出貨口。而在盲盒實體店,連購買盲盒的過程也被無限拉長:如何在完全一致的盒子中挑出最中意的款式,增加玩家勝率,本就是玩法的一種。在世博源線下店,記者遇到一位高個子男生,只見他先是掂量每個盲盒的重量,再搖一搖,放在耳邊聽聲音,一看就是資深玩家。這個過程叫「猜盒」,不同造型,零件數量、重量會有細微差別,如果是袋裝盲盒,通過上手摸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既然有中意的款式,為什麼不乾脆「端盒」?「購買盲盒,享受的就是不確定帶來的樂趣。」第五次,小劉終於抽到Dimoo「迷途動物」系列的小豬,在這之前,她已抽了同系列的白鶴、藍鳥、熊貓和兔子,都不是最想要的。最後一次,她穿過貨架旁的人群,隨手拿了一隻,從進店、拿起到結帳出店,耗時兩分鐘。出了店卻沒有勇氣打開,把盲盒遞給隨行朋友,讓對方先查看盲盒裡的身份卡,自己好有個心理緩衝。朋友看完後一臉興奮,小劉覺得「心裡有朵煙花緩緩升起」,果然是期待已久的小豬。
相似的情緒出現在每一位購買者身上。90後「獅加加喱」是辦公室第一個玩盲盒的,在她帶動下,全辦公室男女老少集體入坑,甚至專門闢了一個玻璃櫃,擺放大家抽中的玩偶。
從商家的銷售數據看,盲盒的熱度顯而易見。周蒙佳透露,熱門點位日流水可達一兩千元,「機器上的盲盒價格29元至89元,人均消費59元左右。」
二手盲盒交易熱,「黃牛」趁機抬價
熱衷抽盒不可避免抽到重複款式,線上二次交易成新選擇。「閒魚」發布報告稱盲盒交易是千萬級市場。
實際上,盲盒的玩法不算新鮮。它可追溯到日本明治末期出現的「福袋」,消費者買到福袋,打開才知裡面的物品,這種新鮮的促銷模式帶動百貨公司生意。20世紀70、80年代,福袋的營銷思路延伸到日本的模型市場,出現線下「扭蛋機」。
扭蛋機更接近今天的盲盒,銷售的商品多是動漫IP手辦、玩具模型、飾品掛件等二次元和ACG(動漫遊戲)領域。一位業內人士說,盲盒之所以火爆,離不開潮玩公司「量產」推廣,而大部分盲盒玩偶都很精巧。
盲盒的未知感、不確定感又帶來二手市場的繁榮。熱衷抽盒的玩家不可避免會抽到重複款式,線上二次交易成為不少年輕人的選擇。二手交易平臺「閒魚」上,已有超過30個與盲盒相關的魚塘。之前閒魚發布的報告提到,盲盒交易已是千萬級的市場,過去一年閒魚上有30萬盲盒玩家交易,每月發布閒置盲盒數量較一年前增長320%,最受追捧的盲盒價格漲了39倍。通常,被炒至天價的都是隱藏款。報告中稱,最受追捧的隱藏款是「潘神天使洛麗」,售價高達2350元。
「黃牛」嗅到商機,趁機哄抬價格,炒作盲盒。但對於真正的玩家,尤其是有一定經濟實力的上班族來說,她們更願意把盲盒視作「成年人的玩具」。「每天抽,看它們擺在那裡,就覺得快樂。」「塗小小」說,「我排斥商家推出的各種花樣抽法,甚至不喜歡人家說它是盲盒,在我看來,重要的不是抽選,而是我真的喜歡玩偶設計。」她認為,應該更理性地對待盲盒消費,不要落入商家套路,或是超出自己經濟能力購買盲盒。她更願把盲盒視作一種陪伴的玩具,甚至開發出新玩法。每天,她會根據要去的場合,挑選一隻玩偶掛在包上。去大學聽講座,帶的是校園系列;去聽音樂會,會帶穿著正式的娃娃。
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盲盒社交」在年輕群體迅速興起。「獅加加喱」常會上傳自己的拆盲盒視頻,與粉絲分享抽盒樂趣。
玩法單一樂趣減,今年將重新洗牌
在尋求新奇的領域,如果玩法沒有更多創新的話,這種精神需要的滿足在可預見的時間內就會接近飽和。
「盲盒的出現,恰好符合目前一些人的三缺(缺愛、缺心情、缺刺激)、三愛(愛美、愛玩、愛健康)和三怕(怕老、怕死、怕孤獨)。」復旦大學廣告學系教授張殿元認為,盲盒迎合女性消費者愛美愛玩的心態,其精美可愛的設計一定程度上滿足了她們的「少女心」,能實現焦慮和壓力的自我消解。「不少玩家稱自己的玩偶為『娃』,一旦建立這種情感紐帶,玩偶就被賦予新的身份,成了一種陪伴的象徵。玩家會帶著自己的『娃』各處打卡拍照,對於孤獨的現代人來說或多或少承載著一點情感的寄託。」
盲盒歸根結底是一種「驚喜經濟」,利用不確定性帶來樂趣。成系列推出的盲盒,也戳中不少人的「收集癖」。
幾乎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抽盒時的期待、滿足、驚喜、失落,實際上都是商家設計好的情緒。每次買完盲盒,發好朋友圈,小劉短暫的狂喜會歸於平靜,她說:「59元買到的快樂好像只維持了5分鐘。」
已經入坑一年多的夢夢如今越來越冷靜,從最初被商場的盲盒自助販賣機吸引,到成為擁有近百隻玩偶的「養娃大戶」,她表示,期待與新奇的心情現在已變成收藏欲的滿足。最近,在總是抽不中想要的盲盒後,夢夢發現閒魚上有不少盲盒在出售或交換,「我改變策略,拿自己重複擁有的玩偶去和別的玩家交換,很快就集齊了。」
盲盒之火越燒越旺,擔憂也浮現在眼前。「如果只有一種拆盒的玩法,它帶來的樂趣會越來越少。」「獅加加喱」的興趣已轉向更複雜的盲盒,「比如LOL驚喜娃娃,它有姐姐球、妹妹球、寵物球,有鞋子等不同配件,總之有很多道拆盒樂趣。」另外,選擇「棄坑」的玩家也不少,在閒魚上,就能遇上不少棄坑後打包出售全部盲盒的前玩家。
對於盲盒的未來,張殿元表示:「在尋求新奇的領域,如果玩法沒有更多創新,這種精神需要的滿足在可預見的時間內就會接近飽和。」
資本一窩蜂湧入,加上頻繁上新的盲盒,也令市場良莠不齊。「之前試過一個蠻有粉絲基礎的IP,玩偶定價59元,但顧客反饋製作太粗糙。」周蒙佳說,對方後來出了新款,價格降到49元,「我們還是沒答應上機。」盲盒機被潮玩公司視作潮玩「出圈」、觸達大眾的直接渠道,「火越旺,燒得越快,今年肯定是盲盒業洗牌的一年。」
不過,入坑的故事還在繼續。「塗小小」的目標是收集滿1001個盲盒,到那天,就為所有娃娃辦一個展。展覽叫做「半米博物館」,她計劃打亂原先系列,按特定主題,把玩偶擺放在各自房間模型裡,「自己去挖掘一些從沒有過的新玩法」。孫路遙最近的興趣也轉向娃娃界的元老「Sonny Angel」,這是她新年給自己的獎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