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說 | 這是一年前寫的一位女孩兒,在那之後,我遇到了更多愛抽菸的女孩,好像,她們都有著奇妙的味道。
煙霧升起,微塵落
文 | 向灣礄
波德萊爾:在我看來似乎是。在一個我不在的地方,我才有快樂。
一
「火柴」是這座喧囂的城市裡一所鼎鼎有名的學校的學生。在這所住宿制學校裡,她幾乎每晚都在外面過夜。
她本不叫「火柴」,只是她讓我這樣叫她。貌似是某一部青春小說裡一個女生的名字,那裡面的橋段是「我是賣女孩的小火柴」。
上課的時候,她把書堆得很高,用手撐著腦袋,中分的長髮耷拉下來就遮住了沉睡的臉。她的黑眼圈很重,再多的化妝品都蓋不住那一抹陰影。
她是我的同桌。第一天見面,她隨手撕下我的便利貼,拿起我的筆,翹起她精緻修飾的手指尖:「來,姐姐跟你講一哈我跟默默的關係。」
默默是她暑假剛好上的男朋友。她似乎在炫耀的告訴我,她是幫另一個女生表白,結果他卻跟她告白了。
「感情這回事,沒辦法的。大家都是自私的。」
「那你喜歡他嗎?」
她用香菸一樣雪白的手指尖撩了撩擋在眉毛上的頭髮,嘴角上揚的幅度擠出一個巨大的笑:「你小小年紀,和你說了也不懂。」她用手握住我肉肉的手,好冰涼。
幾周之後,她便枯萎著告訴我——「我家默默不理我了!」
接下來幾日,她就像一個怨婦,絮絮叨叨,一點點毀滅她之前率性嫵媚的「女人」形象——我們家默默說的——
我說得很少,我只是會聽她說她的生活,每當我投以微笑之時,她就會講得一發不收拾。
總之,我邊做作業,她邊說。
二
第一次考試成績下來了,她在全班倒數。她拿著那成績單一把撲到我肩頭——「哎呀呀!」那架勢,是要哭了吧?她的頭髮擋住了她的眼睛,我皺著眉不知如何反應。
「你應該還好吧?」我覺得自己說的話就是一根木頭,硬邦邦,溼嗒嗒。
她怕是聽出來了這意思。「別誤會,妹妹,姐姐初中是年級前十。」
我盯著自己美麗整潔的成績單,呆呆的,不能笑,不能哭,不能沒反應——「哦,加油。」
後來,她再也不讓成績困擾她的生活了。有我這樣聽話的同桌,還擔心成績幹什麼。
the tiny light | 微光
在我答應幫她做作業之後,她的愛情故事多得一發不可收拾了。
那天晚自習,班長找我問一道數學題。她一聽,馬上說:「這個我會,我給你講吧。」她坐到了班長旁邊,左手蹭著班長的手臂,右手握著筆,撐著她的腦袋,頭髮落下來遮住她的臉——她笑了嗎?
班長生得富貴,還送過他多餘的教輔書給我。看到她糾纏了班長一晚上的時間,我隱約知道她想幹什麼,心生愧疚。
之後,她坐回來,並沒有開心的神色,我心安了許多。「班長好像有位很漂亮的女朋友。」我看著筆記本,說。
我感覺她的眼睛盯著我,第一次發出電波。我沒有看她,繼續看筆記本。
三
上述事件以及多種類似事件慢慢發生,大家開始知道她。
那天我有些發燒,一個人躺在宿舍。下午,她來敲我寢室的門。我恍惚著起來開門,她進來就衝到了廁所。
等她出來的時候,煙霧瀰漫了出來,刺激著我脆弱的嗅覺。
「妹妹!我特意請假來看你怎麼樣了。」她用手手指尖觸摸我的額頭。那麼冰涼,像是水流。可是那煙味卻不散去。
我聞著那煙味開始咳嗽。她不斷地去廁所,出來,去廁所,出來。
電話響了,她打開書包,我終於看到裡面躺著的香菸。
「哎呀,妹妹,要注意身體。」
那日下午,她走後,我起床,看到廁所裡遺留的煙塵,零散的,遺落的,像是她破碎的睫毛。
我用熱水猛烈衝刷全身,想要去埋葬那味道。
她在她原本的寢室廁所,被室友發現了,她們便不再理她。她知道我病了,就借著來看我的機會來抽菸。
the burning swan | 燃燒的天鵝
第二天,我告訴她:昨天我們室長罵我了。之後,她很少再回寢室了。我也並沒有問她去哪裡。
有一天周日返校,她來遲了,穿了一條民族風的橙色長裙,裙擺甚至拖到地上。像是一張深秋的楓葉。
一個胖胖的男生打趣道:「火柴姐晚上是要去接客啊?」
全班都笑了。我沒有聽出笑裡面是花朵還是匕首。
她徑直走到座位上,頭髮太濃密,遮住她的臉。
她晚上缺課的時間漸漸更多了。
我不但幫她寫作業,更幫她圓謊。
四
那一天,她很激動地拿著手機問我:「你看他帥不帥?」
那是個男人,還是西裝革履,可是,眼神跟木頭一樣,粗糙得很。
「他我明天晚上跟她一起出去耍。」
「安全嗎?」
「我喜歡他很久了啊!」
「哦,你喜歡他啊。」
第二天,她來了。把手機扔給我。「你看照片。」
她坐在雪白的床上,睡衣像是裙子一樣長到大腿,看不到有沒有穿褲子。她自拍的——「那是我在等他洗澡。」
雪白的賓館房間。
「所以,你們?」我甚至不敢說出後面的字眼。
沒有。
他洗了澡出來就抱著我的脖子,冷得我!
我們就擁抱在一起睡了。
我會相信嗎?
the endless climbing | 無盡攀爬
她總是想要找到一棵她能依靠的大樹,可是她找到的,是接二連三的毒蟲,他們來吸附她的養料,厭了,便走了。她清楚知道這一點,然而她不會拒絕他們,又在一次次分離之後盲目尋找……
五
我和她坐同桌的日子裡,最後一次接濟她,是在她身無分文之後。那個男生比她大三歲,日日遊蕩,每次都是她花錢。那日他送她回學校,臨別之際,他找她拿回去的車錢,她說沒錢了。他便不信。她告訴我說:我就從包裡掏出公交卡,扔到他身上——「就3塊了,稀罕就拿去吧!」
然後她走入了日日逃離的校園,不再回頭。我用自己的飯卡打菜給她,遞紙巾給她,我不知道如何安慰她,也不知道她需不需要安慰。那天晚上,她想抽菸,問我能不能幫她,我想起了那日寢室廁所裡繚繞的煙霧,心生厭惡。
此後,我再不是她同桌,也再不知她死活。
昨天夜裡,我遇到第二個愛抽菸的女生。想起了她,想起了某個深冬的早晨我劃亮了火柴看那亮光灑在她臉上。
她頭趴在課桌上,頭髮散得像榕樹低垂的根,我拍拍她的肩膀,她抬起頭說:「昨晚三四點的時候,我一個坐在路邊板凳上,抽菸。
一個男人走過來,問我。妹兒,借根煙抽好不?我嚇死了,抓起包就跑……死龜兒。」
我看著她一副受驚又倔強的神態,竟破口問她:你想跑去哪兒呢?
攝影 | Stanislav Aristov
Спички系列 | 火柴的藝術
關於火柴的聯想與碎語
火柴的夢,是暗夜裡的帆。她駛進了黑暗裡,茫茫無向。
黑暗裡有蜘蛛,爬到她皮膚上
我對她說:飛上天空吧,不要再墜落
如果你沒有等到帶你去看艾菲爾鐵塔的人,也請你,不要停止燃燒。
向灣礄
花吃了這個女孩
在做一本青年雜誌
《逸仙周刊》
掃碼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