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宋麗娜，我有一個好吃懶做的父親。父親宋天洋酗酒、賭博、打罵母親，對我和姐姐經常拳打腳踢，惡語相向。當父親患病後，我和姐姐宋麗娟帶著複雜的情緒，陪父親走過了人生最後一程。
在我腦海裡，我似乎從來沒有享受過父愛，對於父親的印象，幾乎都是這樣一幕。父親吃完飯，父親雙手叉腰，瞪著眼睛，惡狠狠地逼問母親：「把錢給我！」「沒有了，都給孩子交學費了。」母親低著頭，戰戰兢兢地說。「交什麼學費，念什麼書？不管怎麼好，這都是別人家的媳婦！見母親拿不出錢，狂暴的父親順手操起桌上的碗往地上一摔，響聲嚇得母親連連後退。
然後父親又指著姐姐和我說道：「你們把錢藏哪兒了？」姐姐總是憤怒的仰起頭，瞪著眼，小小的拳頭捏得緊緊的。「臭丫頭，翅膀長硬了是不是？如果你們不把錢給我，看我今天怎麼收拾你們！」說罷，他衝上來抓住母親的頭髮，把她的頭往牆上撞，母親一聲慘叫，我和姐姐連忙去拉父親，可幼小的我們哪裡是他的對手呢，我和姐姐只能歇斯底裡的哭喊著救命。
直到哭鬧聲引來了鄰居敲門，父親才肯罷手。然後若無其事的坐回桌子繼續喝酒。父親喝完酒，披上衣服又出門打牌。「媽，我們走吧，離開這裡，離開那個壞男人。」姐姐哭著求媽媽。「你爸以前不是這樣的，只是我沒能給他生個兒子！」母親對父親逆來順受，只是因為這個理由……
母親年輕的時候父母雙亡，孤苦伶仃的她從農村跑出來，去城裡投奔親戚。路上饑渴交加，這時一個路過的司機，給了她一些食物，還載她來到城裡，這個司機就是我父親。母親投奔的親戚家和父親家住得不遠。半年後，她們兩又再次相遇了。
那時的父親雖有正經工作，但是他好酒，喝酒後愛耍酒瘋，所以很多姑娘都不願意嫁給他。但是母親為報答父親當年的恩情就答應嫁給父親。結婚後,母親把父親當作恩人對待.母親的努力並沒有給父親留下深刻的印象，但他覺得他接受了那個從鄉下逃走的女孩作為她的恩典。
後來姐姐出生了，父親很不高興，他逼著母親生二胎。可那時的計劃生育政策是不允許生二胎的，因此母親只好躲起來養胎。後來我出生後，父親一看我又是個女孩，直接甩門而去。
因為違反了計劃生育政策，父親被公司開除了。他把一切不喜歡的事都歸在我們頭上，對我們的厭惡也變成了憎恨。父親沒有了工作，偶爾做點臨時工，賺點錢都拿去喝酒了，母親也不敢說什麼。但凡母親對父親有絲毫怠慢，就會換來一頓拳打腳踢。
父親的暴行，母親一直忍著。可我跟姐姐要吃飯啊，母親就去幹活賺錢養家，白天幫人在菜市場打打雜，跑跑腿，晚上又去夜市幫人洗碗。
我和姐姐都要上學，家裡幾乎窮的揭不開鍋。沒有東西吃，我們就天天吃醃菜。剛開始父親只是喝酒，後來還迷上了打牌，還要賭錢。那時，父親自己開了一個小的汽修部，幹兩天賺了點錢，他就去打麻將，輸光了再去幹兩天。因為經常輸錢，他就不停欠帳，債主追得狠了，他便跟母親要，甚至逼迫我和姐姐輟學。
有一次外面下著小雨，父親打著一把破傘，跟老師打了招呼，把我從教室裡叫了出來。剛出教室門，我就被他抓著衣領拎了起來，「趕緊回家，就你這樣，還真能考上大學？」我掙脫他的手跑掉了，可在逃跑的路上我摔倒了，父親迅速追上我，還用手中的雨傘抽打我的後背，疼得我嗷嗷大叫。這時正趕上下課，這一幕被幾百名學生圍觀。後來還是老師出面勸解，父親才罵罵咧咧地走了。
從那以後，我一直低頭上學，因為我成了學校的笑話。因為我有這樣一個不要臉的父親，成了同學們茶餘飯後的熱門話題。從此，我變得孤僻冷漠，只為不聽見人家的指指點點。
姐姐的高考成績下來了，她原本可以去讀重點大學，但她放棄了，選擇了一所普通大學。理由很簡單：學費太高，她捨不得母親太勞累。姐姐上了大學後，一直勤工儉學。她還省錢，不時給我寄錢。我考上了高中，學業繁重，我還是發奮學習。沒想到母親因為常年勞累，患上了風溼病，病情越來越重，終於關節疼得連飯都做不了。我一天往返家和學校，為母親做飯、燒水熬藥。姐姐怕我耽誤學習，只好請假回來照顧她。
有天晚上父親賭輸了錢，債主找他要錢。他沒錢就回家問母親要，母親說手頭的一點錢買藥用掉了，父親一聽就想抬手打她。姐姐一把抓住了父親的手：「從今以後不許你碰我媽一個手指頭。」父親抽出手要打姐姐，姐姐狠狠地說：「你再逼我，我就跟你斷絕關係，從此老死不相往來！」
父親似乎被姐姐的氣場嚇到了，他猶豫著縮回手，氣呼呼而去。姐姐跟母親說：「媽，我馬上就畢業了，等我找到工作，我就把你接走。」母親抱著姐姐哭了。可是母親終究沒能等到姐姐畢業。那天大雪紛飛，夜市的生意很好，要洗的碗也格外多，母親很晚才忙完，在回家的路上，她摔倒馬路中央，一輛車躲避不急，撞到了她……
父親在母親的遺體上邊哭邊罵：「你這個臭老娘們，你走了讓我怎麼辦？你還把那兩個死丫頭丟給我……」這個好吃懶做的男人，連見到妻子的最後一眼，都沒意識到自己的問題。母親走了，結束了她悲慘的一生。
沒有母親的家，我和姐姐一分鐘都不願意多待。姐姐回了學校，我也直接輟學，準備收拾東西去外面打工。我的班主任勸我：「宋麗娜，你是考重點大學的苗子，就這樣走掉太可惜。」我勉強的衝班主任笑笑，然後決絕地走了，我甚至連一滴眼淚都沒流。
我們姐倆從此再也沒回過那個家。再見父親是多年之後了。那天父親惹事了，他又去打牌，輸了錢，還去隔壁的街上順走了別人的錢包，當場讓人逮住，不依不饒，被人家揍了一頓後，直接送到派出所。我和姐姐連夜趕回家。我記得那天，我們低著頭、紅著臉進了派出所，給他交了1000元的罰款。
出派出所後，那個女人的老公破口大罵：「小偷的女兒估計也不是什麼好鳥！」父親低著頭灰溜溜地跑掉了，我和姐姐氣得直掉眼淚，發誓再也不認這個父親。
後來姐姐由於工作出色，升職加薪。父親不知哪裡得到了這個消息，他找到姐姐的公司跟她要錢。這個混蛋父親 ，總是有恃無恐。明目張胆的奪取女兒的資源，又在女兒長大之後，開始壓榨她的價值。可憐的姐姐一開始也會給他一點錢，後來他不滿足，跟姐姐要十萬塊錢買車，說是買輛大貨車幫人拉貨。
姐姐心裡明白買車是藉口，賭博才是他要錢的真實理由。姐姐不給，他就天天在公司門口堵姐姐，保安趕他走，他就耍賴不肯走，嘴巴還罵罵咧咧的，說姐姐不孝，不給父親養老，不管父親死活。父親有一萬個理由告訴全世界，他可以不養姐姐，那是因為他沒有辦法啊。
但姐姐不能不養他，如果姐姐不做，那就是姐姐不孝順了，就要被全社會譴責。姐姐甚至可能丟掉工作。姐姐的公司都不敢要一個不贍養老人的員工。那些被重男輕女思想毒害過的女孩，再一次被孝道綁架，做一個以德報怨的乖女兒，這才是大家喜聞樂見的。
第二天，姐姐公司所有的同事都知道她有一個無賴父親。姐姐無奈只好申請調去外地的分公司。我也辭了工作跟姐姐去了分公司。為了躲避父親，我們先後三次搬家。雖然暫時逃避了父親的騷擾，但是他帶給我和姐姐心靈上的傷害一直伴隨著我們、折磨著我們。別人問姐姐：你想找個什麼樣的男朋友？姐姐說：「找什麼樣的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不找什麼樣的。」
姐姐把自己活成剩女，而我把自己活成刺蝟。
本來漂亮並且能力很強的姐姐，有很多人追求，可是姐姐就是不同意。姐姐的戀愛是談得太小心，一旦感覺對方有一點像父親的地方，她就果斷提出分手。姐姐說：她寧可單身一輩子，也不願意嫁給一個像父親那樣的人。
最後，姐姐嫁給一個50多歲的男人。當所有人都不看好這段婚姻的時候，只有我能理解她，因為我知道姐姐之所以嫁給他，是因為那個男人對姐姐百般疼愛，是那種既有男女之情，又更勝父女的愛。
而我呢，本來性格內向少言，希望自己在別人眼裡是堅強的。我曾經極度憎恨父親，甚至希望他馬上死掉。我對他的憎恨演變成了對所有男人的厭惡。我把自己活成刺蝟，張牙舞爪，卻恐懼不安。
可是，當我們接到父親病危的消息，我還是防不勝防的難過了。讓。讓我們趕緊回去見最後一面。醫院裡，父親躺在床上，他喘息著，瞪著眼睛看著門口，見到我和姐姐，他哭了，哆嗦著伸出手。我和姐姐猶豫了一下，握住了他的手。他嘴張了張，但是虛弱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肝癌的晚期。我們帶他去大醫院進行治療。醫生問姐姐：「用國產藥還是進口藥？」姐姐頓了一下，說：「國產藥。」醫生補充了一句：「進口藥的效果更好些，不過價格就會貴些。」姐姐沉默著扭過頭，倔強的拽著衣角。就在醫生下醫囑的時候，她緩緩地說：「還是進口藥吧。」
我們出了醫生辦公室，姐姐靠在走廊的牆上，無力地說：「娜娜，我不是怕花錢，而是，而是……」「不情願！」我替姐姐說了這三個字。如果當年網絡發達，我跟姐姐可能被罵死了。 「親生父親啊，你都忍得下心不給他治病。他們又不是故意虐待你的，你怎麼這麼冷漠？」 可是我想了想，人的本能很簡單：誰對我好，我就對誰好。這跟血緣沒關係。
「如果現在躺在病床上的是媽媽，我什麼都願意......我有這個能力！而他，他不配！但是，宋麗娜，我看見他痛苦的樣子，我又不忍心。」姐姐掩面而泣，我握住了她的手。常年埋在心底日積月累的怨恨，已經讓我們麻木到不知如何去愛他了。
有時我想，要不是因為責任，我甚至都不願再看一眼他的樣子。可是，當他真的躺在病床上痛苦呻吟的時候，我們又恨而不舍，那種糾結的心情讓我們矛盾而痛苦！我們就是懷著這種愛恨交織的心情守在他床前，一刻不離地照顧著。
臨床的阿姨投來羨慕的眼光說：「老哥哥，你真是好福氣，有兩個既有本事又孝順的閨女。你看我這混蛋兒子，兩三天才露一次面，白養了！」父親應和著：「我這倆閨女好，好啊！」說完，他偷偷察看我們的臉色，像個生怕犯錯的孩子。眼前的他只剩下低眉順眼和晚來的醒悟。
他哭著對我們說：「我知道我當年混帳，我對不起你媽，也對不起你們。」他跟我說：「宋麗娜，找個人結婚吧，不是所有的人都像爸爸一樣混蛋。」我扭過頭，閉眼流淚，他的悔悟太晚了，晚到換不回母親的生命，晚到拔不出已經鑲嵌到我們心靈深處的傷害。
父親躺在溫暖舒適的病床上裡呼喚女兒們的愛與寬恕，可他不知道我和姐姐的前半生因為他的虐待，一直在泥濘的生活裡摸爬滾打，飽受煎熬。 因為痛苦了很多年，我們才從那個噩夢般的家裡逃出來。生活不能感受我們的苦難，但至少，別把我和姐姐拽回去了。我們不想原諒、不想和解。
年底，父親病情惡化，搶救無效去世了。他臨終前說：「我去找你們的媽了，她在的時候我對不起她，現在我要去補償她了，你們要好好地活著。」
他走了！他是我們的父親，可是我和姐姐沒有太多悲傷，因為對他沒有太多的愛。父親一生都不懂一個道理：為人父應該有擔當、負責任。他更不明白：一個自私自利的父親會給孩子帶來受辱的生活、偏激的性格和一生無法彌補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