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為專欄文章，2016年6月首發於《品味高棉》雜誌第13期，已獲得該雜誌授權許可在本公眾號發表。
說來慚愧，在下的大學有一年是在世界上最大的女子大學讀的。這個大學叫做梨花女子大學，孔慶東老師在那裡教過一年書，據他描述人從教室前門與後門經過時風吹過來的脂粉香氣都是不一樣的。就這麼一地兒，您猜它最卓越的學術科目是啥？是《女性學》。誒，剛好我當時就修過這個科目，而且期末論文得了全班唯一的A+，另，我們班就我一男的，連教授都是一位女士。
（梨大畫面太美我不敢看，放張地鐵站標識算了）
這個教育經歷給人的影響是容易讓人看問題時從專業角度先入為主，換句話說，您要是看周達觀的《真臘風土記》發現的是各種奇談怪論；而我手裡一拿到這本書，它就是《真臘女子研究》。
周達觀其人
《四庫全書》在收錄《真臘風土記》時給了我們一個最簡明扼要的作者簡介：「達觀，溫州人。」他是元朝人，但不光元吏裡沒有他的傳，甚至溫州地方志裡都沒有他這號人物。也就是說，周達觀真正牛起來是在死了以後（用莎士比亞的話來說，在成了worm’s meat以後），然後我們就奇怪了，世界歷史殿堂裡這麼牛的一位人物，活著的時候根本都沒人鳥他。《真臘風土記》裡有一句「餘每一入內見番主，必與正妻同出。」意思是說他去見真臘國王時，人家國王與王后雙雙登場來會他，這麼說來他必定有元朝官方淵源，絕不是今天像我這樣自己流竄到柬埔寨來混的野路子，怎麼著也有個大使館背景。好了，這下清楚了，周大官人是家住溫州的這麼一位鄰家大爺，溫州人嘛，沒事出個海，幹過幾趟倒爺的生意，又能讀書寫字，長相也不丟中國人的臉，於是就被元朝政府臨時納入公務員隊伍出海訪問柬埔寨一趟。訪問完了，回到家也沒有下文，連個事業編制都不是，洗洗睡了，原來幹啥還幹啥去。但沒想到，周大爺自己悶頭鼓搗出來一本書，令他一舉成了柬埔寨史學祖師爺。但周大爺雖然處於改革開放前沿的沿海地區，其人封建思想還是很嚴重的，主要體現在其大國沙文主義與對女性的苛刻要求上。以下說正題。
真臘女子與柬埔寨當代之女性
周大爺稱真臘國王動不動就叫「番主」，國民為「土民」，而自己的大元朝為「聖朝」，元朝在柬公民為「唐人」，擺明了壓根兒連個番屬國的地位都不打算給。這種情況下，他自然是對當時真臘女子的各種品行都不能理解，也沒有興趣學習的。但有一件事情例外，他第一次對柬埔寨女性的膚色課題給了公正的答案。中國人歷史上大部分時間是認為女性要以白為美的，所以他說「人但知蠻俗人物麤醜而甚黑」，大家都以為真臘這種蠻荒之地的野蠻人又醜又黑，但事實上「至如宮人及南棚婦女，多有瑩白如玉者，蓋以不見天日之光故也」，真臘的那些深宅大院富貴人家的女子皮膚「瑩白如玉」。竟然有這種情況？為什麼呢，因為她們終年在家宅著不見天日。何其真也，今天的柬埔寨不也是如此嗎？今天，如果你在金邊，半夜過後去參加一些又唱又跳還喝酒的活動，就有機會認識柬埔寨的某些女孩，皮膚白得近乎於不真實，都是在家宅出來的，絕不是由於她們祖上與中國移民混血的緣故，因為周達觀的年代，唐人在柬也沒有多少，遠遠達不到影響當地人基因的程度。所以，結論是真臘人自身就有膚白基因；那些黑的多半都是曬出來的。
另一大發現，人妖竟然不是現代發明，而是高棉民族的傳統項目。「國中多有二形人，每日以十數成群，行於虗場間，常有招徠唐人之意，反有厚饋，可醜可惡。」看吧，「二形人」是什麼貨？客官您自己細細品味一下。每天十幾個一群，滿大街招呼中國人：「中國大爺，過來玩玩嘛。」玩完了有大禮。周大爺對這種行為是深惡痛絕的。我曾經在柬埔寨鄉下當志願者，住過半年，每日加班到半夜，回家要經過大概一裡路長的河岸，每次經過必定遭到濃妝豔抹、三五成群的「二形人」的騷擾，那種勾引是露骨的，是赤裸裸的。好幾次我竟然擔心，要是一不小心，禁不住誘惑被勾了去，毀了半世英名。周大爺雖然嘴上罵得痛快，但不知內心是否也如我一般有過忐忑與掙扎，然而到底也還是和我一樣，常在河邊走，終究是沒有溼了鞋。
如果說周爺在二形人的問題上反應有些過激的話，那麼他對真臘良家婦女的偏見則是極不公、且信口開河的。「又每見人言番婦多淫，產後一兩日即與夫合，若丈夫不中所欲，即有買臣見棄之事。若丈夫適有逺役，只可數夜。過十數夜，其婦必曰：『我非是鬼，如何孤眠？』淫蕩之心尤切。」這是周爺的原話。首先，要弄清楚「買臣見棄」是怎麼回事。買臣是漢朝名人朱買臣，學問大大的，但他的問題是成名太晚，熬了半輩子還沒成功，妻子等不下去，就單飛了。周爺這段意思是說，真臘的良家婦女太愛做愛做的事，相公一旦跟不上節奏，就會被妻子像扔舊襪子一樣扔掉；如果勉強湊合，但間歇期太長，妻子會責問「我又不是鬼，怎可長期獨守空房？」首先，且不說這是不是實情，就算是實情，人家夫妻間的秘密事情為何要向周爺你一個外國人說起，還說得有鼻子有眼。退而言之，就算情況屬實，而且也實言告知了周大爺，良家婦女所做的上述事實，有何不妥？有何值得大驚小怪的呢？只能說明當時的真臘，女權已經得到充分解放。周爺在這番言論上，觀點是有失偏頗的，況且他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樣，恐怕是了解不到真相。毛主席說：「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竊以為，柬埔寨妹子恐怕不是那樣子的。
除了語不驚人死不休，周爺還給各位觀眾上演真臘宮廷狗血劇。說他那個時代的真臘王室「新主乃故國主之壻，原以典兵為職，其婦翁愛女。女宻竊金劒，以往其夫，以故親子不得承襲。」這是什麼意思呢？說現任國王是以前老國王的女婿，以前也就是位兵爺，但因為老國王愛女太甚，女兒鬥膽將傳國玉璽級尚方寶劍偷來給了夫君，如此，真正的王子就當不了國王，改女婿當了。這女兒，簡直是柬埔寨史上坑爹第一人，但有這個膽識與水平，性情中人，真女漢子也。
周爺筆下的真臘，在他看來無疑禮崩樂壞，女子婦人個個上了房要揭瓦。而在下看來，卻是十分可愛的，是一個讓女同胞們敢於使喚真性情的時代，估摸著要強於今日之柬埔寨。
*封面圖片來源：Neil Trapp的畫作《Cambodia 19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