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有個人去義大利旅遊。先是被偷了錢包,再是被偷了護照。他想掏手機找人,發現手機也被偷了。他找到當地警察局想報案,發現自己的記憶也被偷了,他想不起來自己是誰。當他剛下決心,重新尋回自己時,街對面一個大眼睛姑娘的微笑偷走了他的心。
現在他在熱那亞附近賣烤魚,那個姑娘負責收零錢,給烤魚灑檸檬汁。
從前,有個人去義大利旅遊。在拉斯帕奇到羅馬的火車上,他認識了一對老夫婦——老阿姨手持一籃櫻桃,老伯伯手持一本嘲笑貝盧斯科尼買春的雜誌。那對義大利夫婦只會義大利語,聽不懂英語或法語。但下車的時候,他已經知道了老阿姨叫弗洛達,而且吃光了她的櫻桃;知道老伯伯叫弗朗切斯科,是在都靈工作的菲亞特工程師。
後來他把在威尼斯買的所有面具和玻璃瓶都送給了弗洛達,然後每星期都接到弗洛達寄來的火腿和臘腸。
從前,有個人去義大利旅遊。他從羅馬火車站旁的國家大道坐上40路公交車,請司機到梵蒂岡叫他一聲,然後就在滿車廂聊天聲裡睡著了。他醒來的時候,發現車子走在沙漠上,窗外奔過鴕鳥、袋鼠、河馬、華南虎和羚羊。司機坐在他身旁的座位上,邊喝啤酒邊和另一個乘客打牌。車依然平穩的行駛,乘客依然在聊天。
現在他們正在海上行進,公車譁啦啦的劈水而行,信息牌依然閃動著:下一站是羅馬納沃納廣場。
從前,有個人去義大利旅遊。在熱那亞旁邊的沿海車站,他邊吃蘑菇色拉米披薩,一邊等從裡奧馬特雷村去馬納多納村、據說半小時一班的火車。實際上,他等了一星期,成了披薩鋪老闆的乾兒子,才等到這班車。在車上,禮貌的乘務員問他來歷。他沒好氣的說:「販毒、走私軍火、掠奪馬納多納村的婦女。」乘務員甜甜的微笑,寫下「商務」字樣,然後提醒他:馬納多納兩分鐘就到了,請千萬不要坐過站。
現在他還在馬納多納漁村礁石上,等待陽光裡駛來原定半個月前就該到的那班火車,帶著曬傷的皮膚和裝滿櫻桃酒和烤魚的大肚子。
從前,有個人去義大利旅遊。他在梵蒂岡博物館十一點閉館時離開,但等不到公車。午夜時分,他看見一些雕塑——拉奧孔和他的兒子們、阿波羅、奧古斯都——正探頭探腦從梵蒂岡博物館裡溜出來,問他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他去了。在小酒館裡,他看見全羅馬的偉大雕塑們一起喝濃縮咖啡,吃披薩、千層面、肉醬面、空心面、烤羊肉、布朗尼、帕尼尼、菠菜沙拉、蘑菇湯,舉著冬瓜大的瓶子喝紅葡萄酒。他低聲問拉奧孔:「你們不怕喝醉嗎?」「不怕,計程車司機會送我們回去的……當然,路上會有人摸走我們的衣服和首飾,但你看:我們都沒穿什麼衣服嘛!」
從前,有個人去義大利旅遊。他在佛羅倫斯學院美術館外面排隊,等著看米開朗琪羅不朽的《大衛》,那是清晨時節,他離入口還有100米。中午時,他離入口已經有500米了。黃昏時節,隊伍越排越長,他已經被擠到了聖母百花大教堂。隊伍浩浩漫漫,向前望不見頭,向後望不見尾。排到第三天,他已經被擠出了佛羅倫斯市區。
後來,隊伍總算停住,不再越拖越長了。據隊伍尾端的人說,本來這越推越長的過程漫無絕期,隊伍早該延伸到衣索比亞了,但他們恰好遇到了梵蒂岡博物館那邊傾瀉出來、等著看《雅典學派》和《西斯廷天頂畫》的、同樣越拉越長的排隊長龍,於是兩邊互相頂住了。
從前,有個人去義大利旅遊。他去佛羅倫斯市政廳旁的街上,問老闆要一份野豬肉三明治。正在櫃檯後和另一個美男鼻子勾鼻子呼吸對呼吸的英俊老闆聽罷,搶過一柄鋸子,跳過櫃檯,朝遠山絕塵而去。須臾之間,老闆肩扛一頭野豬回來,洗剖,抹鹽,掛吹,火烤,用大刨子切片,挑出五米長三米寬一片野豬肉,夾在床單一樣的烤麵包裡,加上整條醃的茄子、電視機那麼大的奶酪和一整根芹菜,再噹啷一聲把一桶紅葡萄酒放在櫃檯上,說聲「8歐元」,一邊又和那個美男卿卿我我起來。
現在他還在櫃檯邊沒日沒夜啃那個天高地厚的三明治,看著老闆冒雨攜著美男踩烏菲齊美術館那裡綿延而來的節日氣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