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們繼續來品《中庸》。
《中庸》:「故至誠無息,不息則久,久則徵,徵則悠遠,悠遠則博厚,博厚則高明。」
我們可以發現,《中庸》寫到此處子思關於「誠」的論述已由之前人之個體「誠明」、「明誠」的性教之論,到國家興亡、禍福至否的人倫事業之道,進而一步一步升華至了宇宙萬物形而上道的範疇了。
那麼「至誠」之道與宇宙萬物有什麼關係呢?
我們先來看什麼是「至誠無息」,所謂「息」,並不是我們尋常理解的「動靜」、「聲音」,而是指「停息」。
所以「至誠無息」的意思也就是「至誠」之道是永無停息的,這就與《周易·乾卦》「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的道理非常相似了。
按照形上學的觀點來看,在宇宙一切現象、事物乃至法則的背後,還存在著一個絕對永恆的東西。
這個東西看不到、摸不著,但卻無處不在,是宇宙一切事物不斷發展和變化的動力之源。
這個動力之源是源源不斷、永不停歇的。
而這個東西在人這個個體上的具體化、人格化體現就是「至誠」,就是我們心性本位最根源的性德。
換言之,天地萬物與人之本性其實是因這個形而上的永恆之道而實現一體,所以也就有了萬物一體、心物一元的說法。
而這個永恆之道是如何衍生出世間萬物的呢?
《中庸》:
「今夫天斯昭昭之多,及其無窮也,日月星辰系焉,萬物覆焉。今夫地一撮土之多,及其廣厚載華嶽而不重,振河海而不洩,萬物載焉。今夫山一卷石之多,及其廣大,草木生之,禽獸居之,寶藏興焉。今夫水,一勺之多,及其不測,黿、鼉、蛟、龍、魚、鱉生焉,貨財殖焉。」
我們看天空,無窮之大,覆蓋萬物,包含日月星辰。
我們所立足的大地,由一撮撮泥土凝積而成,能夠承載海河山川。
我們的山川大嶽,是一塊一塊石子累積起來的,能夠生長出草木森林,供動物們居住生活。
而一勺一勺的水積累起來,也就形成了河川大海,孕育出各種水生動植物,繁衍出人們需要的資源。
這就是這個天道的功用,這種功用也就是子思總結的「天地之道,博也,厚也,高也,明也,悠也,久也」等等德性。
這些德性是我們總結來的,似乎可以稱作是德性,但如此一命名便又產生了一種感覺,就是這天地之道的發用之際多了一絲「刻意」。
但其實,天地之道是「不見而章,不動而變,無為而成」的,也就是這個東西看似是通過這些德性去孕育萬物,推動宇宙萬物的發展。
但仔細品來卻又似乎沒有動過,但要說沒動過,其功用確也是有所體現的。
這裡便不妨借來隔壁道家李老君的總結:「天地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長生。」
這種功用的特性其實便是老子道家思想中的「無為」。
而之後子思講:「天地之道,可一言而盡也,其為物不貳。」
宇宙萬物一切的根源其實都只有一個,只有一個也就是「不貳」,也做「不二」。
這個「不二」在後世被佛家借去為自家修行法門命名,也就是我們耳熟能詳的「不二法門」、「不二境界」。
不左不右,不上不下,兩邊不執,就是不二,這是禪的境界。
而道家則比較直接,既然不二便是一,那便直接用一好了,於是也就有了「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這個道家的宇宙認識論。
這裡也就可以看出,其實儒、釋、道三家在形而上的範疇內,是存在一定相似性的。
那麼,提出了這「不貳」的功能之後,要做什麼呢?
這就要回歸儒家人倫之道的根本處了,那就是要求人去效法天地的德性,以求承天地之德來實現人倫之達道。
這也就引出了下文:
「故君子尊德性而道問學,致廣大而盡精微,極高明而道中庸,溫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禮。」
關於這天地之道該如何效法,儒、道兩家的「有為」和「無為」之分便體現出來了。
道家提出「是以聖人抱一,為天下式」,人只管抱住這唯一不二的大原則去做事,自然也就「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了」。
這是一種非常高的境界,怎麼做到呢?這就需要自己去參悟修行了。
而儒家相比道家則接地氣了許多,其針對人倫之道提出了許多具體的學養方法。
也就是上文「尊德性」、「道問學」、「致廣大」、「盡精微」、「極高明」、「道中庸」、「溫故知新」、「敦厚崇禮」。
這些功夫也就是前面提到過的「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中率性、修道、教化的詳細版了,這些我們之前已經論述過很多次,這裡便不再展開討論了。
之後子思提醒我們,我們人依照這些學養功夫去用功是肯定沒問題的,但入世做事也要注意時機和運勢這些因素,也就是《周易》裡「時」和「位」的道理。
比如:「國有道其言足以興,國無道其默足以容。」國家有道的時代,發揮自己的才能為國家興盛做出貢獻,國家無道時默默隱藏起來,保全自己。
這也就是《詩經》中:「既明且哲,以保其身」的道理,這也是成語「明哲保身」的出處。
當代的我們也是,很多人失意之後都會覺得非常不公平,自己的努力總是白費。
其實這就是不懂得「時」和「位」的道理,「努力就一定會成功」這個觀念其實本身就存在很強的主觀性。
成功的因素有很多,努力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時機和位置不到,光靠努力很多時候真的是沒有用的。
而且正如老子所言:「不自見故明,不自是故彰。」
真正努力的人都是專注在行動上,而不是總覺得自己很努力,有了覺得自己很努力這一個念頭在,其實就已經不是真正的努力了。
放空「我」的概念,不要有「我努力」、「我成功」的想法,這才是真正的「聖人抱一為天下式」,才能做到「極高明而道中庸」,才能真正做到客觀中正看問題、做事情。
這其實也就是「至誠」的功用了。
全本《中庸》至此也接近完結,本性之誠德,中庸之外用的道理已是在形而上與形而下之間反反覆覆論述了多次。
正所謂「為學日益,為道日損」,理論和道理是越讀越明白,但想要真正得「道」,則非要脫離開文字的粉飾,脫掉玄妙的外套,回歸最為樸實無華的生活中去實踐體悟的。
這一點是我們從數千年來無數次文化亂象中吸取的教訓,一定要引起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