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本期作者：竹夭小姐
暗笙告訴我她能看見人的靈魂，美麗的，醜陋的，各式各樣的，可她說我的是最特別的——因為我沒有靈魂。
我叫明笙，出生於南方偏遠小鎮，從小在外婆家長大，九歲之前，我從未見過我的媽媽。
我記憶中沒有母親的模樣，或許有過，是奶奶告訴我的，她說那時候我還很小，蹲在池塘邊玩水，母親走過去看我，我說的第一句話不是叫她媽媽，而是問她你是誰。
母親說這件事讓她記憶深刻，可我卻沒有一點記憶，我曾問過她為什麼要離開，可她只是無奈一笑，說我還小，不懂。
我不知道多大才算是大，要有多明白才算是懂得，我只知道，在我九歲那年，那個女人總算是回來了，因為外婆走了。
外婆走得特別安詳，安詳到我以為她只是睡著了，我試圖去叫醒她，可是她的眼皮動都不動一下，那一刻我才明白外婆是真的走了，意識到這一點時，我焦躁的心突然就變得異常的難過，卻還對什麼東西抱有期待似的守在外婆床前。
我從八個月開始由外婆扶養，她是我最親近的人，直到我看見那個女人，她一路風塵僕僕的從外面趕回來，叫了外婆兩聲媽，就哭了。
那一刻，我突然就明白了，或許在我的潛意識裡，我在期待的是她能回來，只要外婆離開，她就會回來。
02/
我在外婆的葬禮上，看見了暗笙，我從未見過如暗笙一樣美麗的女孩，她美麗得妖豔而不張揚，明媚而溫暖，我一直盯著她，她似乎注意到了我的目光，一步一步的向我走來，我被她的美麗所吸引，以至於我沒有注意到，除了我以外沒有一個人看見她。
「我能看見人的靈魂，但你沒有靈魂。」
這是她同我說的第一句話。
但我並不相信她，因為我曾經看到過自己的靈魂，那是在我很小的時候，我看見自己的靈魂去追一個女人的身影，我看不清她的模樣，只有一個很模糊的背影，而我的靈魂一直跟著那個身影，而我一直跟著我的靈魂，我走了好久，始終沒有追上她們，最後我忘記了我有沒有追到我的靈魂，或者那個女人的身影。
「靈魂是會消失的。」她說。
這是她同我說的第二句話，我的思緒被她的聲音拉回。然後我看見了我的媽媽，她強忍著悲傷，在忙裡忙外的打理著外婆的後事。我想，或許在漫長的等待她回歸的過程中，我的靈魂消失了也說不定。
「但我可以幫你找回來。」這是她同我說的第三句話。
就這樣我告訴她關於我的一切，還有我所知道的，母親的一切。
母親是個特別要強的女人，從父親一聲不響的離開後，她就獨自帶著我回到了外婆家，把僅有八個月的我扔給外婆然後她就離開了，不過她會寄錢給外婆，有時候還會寄衣服回來，我記得她曾寄過一套旗袍回來，讓小小的我得意了一個夏天，因為那時候村裡還沒有一個人能穿這樣的衣服，這就是九歲之前我與她的所有聯繫，除了衣服和錢，就只剩下我對她的期盼了。
我記得那時的我特別去村前的大樹前坐著發呆，只要有時間就會去，不管春夏秋冬，但我最害怕的就是冬天去那兒，不是因為冷，而是因為春節的到來，村裡大部分孩子的父母都會回來，而我的母親，一次也沒有回來過，我對她的期盼，漸漸變成了充滿仇恨的等待。
我還是會習慣性的去那，只是不再期待。
外婆怕我不記得母親的模樣，所以她經常會給我看母親為數不多的照片，同我說她的過往，她與父親的結合是一段不受人祝福的婚姻，這場婚姻註定以失敗告終，而我就是這場婚姻的犧牲品，儘管我除了來到這個世界什麼也沒做。
外婆走後，母親再也沒有離開，不過她留在我身邊的這幾年，我同她說過的話不過十句。
很多時候都是我在傷害她，而她在忍受我，我會故意讓家裡的大黃狗對準她叫，會故意損壞鄰居家的秧苗，當鄰居對著她大罵時偷偷的笑，有時候也會逃課去河邊走一走，直到天黑才會回家，那時候我就會想，她等待我回家的時候，會不會和我一樣充滿恐懼與期待呢。
我就以這樣的方式日復一日的提醒她我的存在，儘管我從未靠進過她，但也從未想過要離開她。
所以當暗笙再次出現，告訴我，找到靈魂的方法就是離開她時，我猶豫了。
我不知道我靈魂的消失與她有什麼必然的聯繫，但如果讓我離開她的話，我會選擇不要靈魂。
我是這樣想的，可是當我看到她用憤怒卻又無可奈何的眼神看我時，我愣住了，原來是我的大黃狗咬死了鄰居的雞，鄰居以為是我指使的，這個世界就是這麼的不可理喻。
「離開吧。」我對暗笙說，也對我自己說。暗笙沒有說話，因為她知道我會離開的。
03/
我將這次離開稱之為逃亡，看著來來往往的車輛，我才發現自己始終不能正真的逃亡，因為她還在這裡。
最後我還是沒有離開，因為我還沒有到車站就被舅舅捉回去了，他告訴我媽媽出事了，媽媽因為急著去找我，從樓梯上摔了下來，我震驚的看著身旁的暗笙，她似乎早已經預料到了一切，含笑的看著我。
我一把推開了她，直直的往回家的方向衝，當我跑回家看到母親的時候，她已經失去了意識，眼神變得渙散，呆呆的看著天空，村裡人把我推到她的面前，她看我的時候眼神才有了焦距，想說什麼卻始終沒有說出口，我想她應該是想聽我叫她一聲媽，我咬著唇，始終沒有叫出口。
村裡的醫生把我拉到一邊告訴我，他已經無能為力了，只能讓我母親去縣裡的醫院，不過縣裡路遠，路途顛簸，要是路上出了什麼事，他也不能保證。
她讓我做決定的那一刻，我感到從未有過的無助，就是那種世界塌了，卻不得不把它撐起的恐懼。我想我父親離開她的時候，她也是這種感覺吧。不過那時的她想救的是我的命，而此刻我想救的卻是她的命。
「走吧。」
我說，聲音小到只有自己能夠聽見，我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早已經變得顫抖，說這兩個字似乎用盡了我畢生的力氣。
我走到母親的身邊，在她的耳邊對她說：「如果你能活下去，我們就一起好好活。」說完這句話，我哭了，我不知道她能否聽見，或許我是說給自己聽。
夜幕降臨，我和舅舅帶著母親終於到了醫院，她進了手術室，而我站在手術室外，盯著那幾個緋紅的大字一動不動。
對於母親，我不知道自己是恨她的多還是愛她的更多。
我想，如果她早一點在我生命中出現，早在我羨慕表姐的白球鞋，求著外婆去買，結果被滿村追打的時候，早在我和其他同學打架，只因為她們嘲笑我沒有父母的時候，早在我不明白，不管對與錯，被打的只有我的時候，如果那些時候她能回到我的身邊，告訴我：別怕，媽在。那該多好。
我想我還是會愛她，因為就算直到現在啊，我已經長大，有她在身邊依舊是我渴望的，不管她什麼時候來，終究都不算晚。
八個小時後，手術結束，她從手術室被推來出來，已經恢復了意識，她拉著我的手對我說：從此我們好好活，還有，媽對不起你。
聽到這些，我對她的恨意竟全消失了，我所做的一切，就是為了向她證明我恨她，原來她都知道，我哭了，在眼前一切被眼淚模糊的時候，我看見了暗笙，亦如九歲那年一樣美麗，一樣的從遠處走向我，她告訴我，我的靈魂回來了。
我看著躺在病床上熟睡的母親，輕輕走過去靠在母親身邊，眼眶又不自覺地溼潤了。
從此我們好好活。
作者：竹夭小姐 / 在校大學生，小說熱愛者，最愛偏武俠風的古風言情，喜歡不切實際的亂想和發呆。
圖源網絡 / 編輯：吵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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