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羊圈」與你的第8次分享
2000年聖誕節前後，阿肥來到我家，那時阿肥還不叫阿肥。當時家裡還有另外一隻黃貓，因為經常偷吃東西，我爸正打算過陣子把它送給別人。阿肥是來接替黃貓的捕鼠官一職的，還在讀小學二年級的我心裡這樣想。按照慣例，新來家裡的貓都會先被關在籠子裡養一個星期再放出來，這一個星期就是家人和貓打好關係的階段。那一周裡，我每天放學回家都會跑到籠子前面看貓怎麼樣了，就算只是蹲在那裡直勾勾地盯著貓的一舉一動，我也十分樂意。何況阿肥長著本土貓中十分罕見的白色毛髮和左右異色的眼睛，這在我看來簡直太神奇了。「這叫陰陽眼。」我爸這樣解釋阿肥一藍一黃的眼睛。
一個星期之後放風，我更加相信阿肥有著與眾貓不同的氣質。饞嘴的黃貓還沒離開我家，有一次又偷偷翻了家裡的垃圾桶，叼到一塊排骨後撒腿就跑，我尾隨其後，不敢驚動爸媽，因為爸媽會立馬呵斥黃貓來阻止它。黃貓跑到我家天台的角落裡，正打算享用美食，阿肥出現了。就在黃貓準備低頭啃咬的那一下，阿肥抬起他的一隻前腳，擋住了黃貓的嘴舌，然後穩穩地自己蹲那兒低頭吃了起來……當時觀察了幾年貓行為的我，習慣於貓偷吃時的躡手躡腳，結果被這出乎我意料的一幕震住了，迫不及待跑到樓下家裡跟我爸報告。從那兒之後，我每次見阿肥，他似乎都是蔑視眾生的神情。
這件事之後，阿肥好像也還沒有長胖。應該是到黃貓走了之後，所有貓糧都歸他的，還有我爸時不時給他加的零食，讓他不知不覺胖了起來。到我開始習慣叫他阿肥的時候，他已經是能一口氣吃五個雞肝的肥貓了。歷史最高體重記錄為十二斤的阿肥，每天最愛做的事是吃飯、睡覺、曬太陽、看鳥。這些細節，都是我每天放學回家，無言地守在他旁邊發現的。阿肥不肯讓我抱他，最多只能摸他的頭。到後來，我不再無言，會坐在他身邊哼唱一些不成曲的調調，一起看夕陽西下，一直誇他是最棒的貓。
可能對著阿肥講話的場景是有點蠢，我也不敢讓家人看到我對著阿肥說話的樣子，但阿肥確實自覺盡責做的一件事，讓我心裡從未懷疑過他是懂得我們的。有一天傍晚，阿肥蹲在家門外的樓梯口嘶吼了幾次，我爸以為他沒吃的了，但貓碗是滿的啊。最後只得無奈地盯著阿肥，發現他要把我爸往天台引去。我爸疑惑地走到天台，才發現在天台曬著的被子差點又忘了收。果然收完被子之後，阿肥那晚就再也沒來叫過。類似的情況還有天台的蓄水池漏水的時候，風太大把天台的一些花草颳倒的時候，我們收拾完殘局，阿肥就鑽回閣樓的小房間裡，深藏功與名。他認為自己除了捕鼠官一職，還應當做天台忠實的守護者。畢竟天台也是守護他健康成長的家園啊。天台能曬到太陽，每天都有鳥兒經過，一年四季都會長出阿肥最愛吃的一種青草，但他每次都不會挑嫩葉吃。他每天都會守著我爸去澆花，然後喝剛剛蓄起來的水。阿肥與天台上的一切共生，比我們都更懂世界的規律。
我一直認為與阿肥一起快樂無憂的日子會持續下去，甚至想到我離開人世的時刻，我應該是坐在家裡陽臺的搖椅上曬太陽，阿肥睡在我的大腿上，我們一起走到人生的盡頭。我對此深信不疑。不過一次阿肥因為魚骨卡在喉嚨裡而一個星期叫不出聲、吃不了東西，讓我第一次感受到阿肥並非我想像中的是一隻特別的貓。在我那陣子每天都無比擔憂地仔細觀察他「病情」的發展時，所有能藉助的外力似乎都無法改善，他卻不知如何依靠自己的力量順利恢復了。聽到他重新發出的一聲沙啞的「喵」，我深受觸動，也由此體會到阿肥除了孤傲的喵星人性格之外，作為一個真實的生命所擁有的韌性。
魚骨之災之後，我們都不敢再把魚當作零食給阿肥，結果蝦殼取代雞肝，成了阿肥的心頭愛。我媽買蝦回來還沒進家門，阿肥肯定已經蹲在家門口的樓道裡伸長脖子在屏息等待。每次我都要跟他說，還沒煮呢，再等等啊。家人都相信阿肥不會偷吃東西，經歷過之前那隻黃貓偷吃的事情，要取得我家人的信任可不容易，這在對貓的信任裡算是最高級別了吧。於我而言，在中學那段敏感多慮的時期，除了阿肥，沒有其他人可以讓我足夠信任。回想起那段時光，那種安心的感覺仍在。無論我開心、難過、無助、迷茫，都渴望回到家裡，在我拿鑰匙開門的時候，看阿肥在樓道裡等候，然後跟他一起走上天台，一起坐在地上看日落。我不會把我的心事直接講出來，只是伸手摸摸阿肥的頭，阿肥眯起雙眼，仿佛都懂。我們各自獨立，沒有粘膩的親密，卻保持著彼此安撫的合適距離，沒有任何評判的言語，也明白彼此之間的支持，平和有力。現在想想，原來我欣賞並維持著的理想關係，是從這裡開始的。
我要離開家去讀大學的前一天，特意跟阿肥說了一些告別的話，並且要他放心，我會回家的。但我兩個月之後回家，他卻因為怕我而躲起來。最初我和家人的反應一樣，覺得這是喵星人有限的記憶容量所致，過幾天他就會記起來的。後來我發現他並非每次在我回家的第一天都害怕得躲起來。在我感覺狀態良好或內心不焦躁的時候回家，他見到我的第一眼毫無生疏感。我才覺察到，我變成阿肥不認識的模樣，是件很嚴重的事情。他以這種方式提醒我，無論外界的環境如何改變，都不應當忘記在他面前呈現的那個最本真的自己，不用言語、能用心感受到的自己，不設防備、與自然親近的自己。
讀大學之後，每年只回兩三次家，跟家人、跟阿肥相處的時間少了很多很多，也因此每次回家都對時間的逝去有太多直觀的體驗。阿肥的老態並不像父母頭上的白髮、臉上的皺紋那樣明顯，以至於去年寒假回家時，發現他一隻腿瘸了，一隻眼睛看不見，我難以接受。我像小時候他剛來我家時一樣，每天蹲在他身邊，仔細地觀察他的一舉一動。他不再有以前威風凜凜的大步伐，瘸的是左腿，右邊藍色的那隻眼睛瞳孔很大，大到已經快把那藍色吞噬。他對周圍的一切都只能憑著記憶和感覺去摸索，會害怕得顫抖。我懷疑是中風，心裡十分難過，他的病痛對我來說太突然。當家人和獸醫朋友說「阿肥這個年紀了啊，希望他也少些痛苦」的時候，我才願意承認，阿肥老了。我想在他感到世界一片黑暗的時候在他身邊，我也要學習接受他總有一天會離開這個事實。到暑假的時候，阿肥又讓我見到他面對傷病時的韌性，眼睛慢慢好起來，視力有所恢復，甚至能看到我在他身邊。我內心很激動，也在祈禱他像上次被魚骨卡到又順利恢復那樣，下次見到他的時候就康復了。
2016年9月5日，暑假剛過，阿肥在家裡去世了。那一天我在離家三百多公裡外的廣州，我已經忘記當時我在幹嘛，與誰一起，是怎樣的心情。那一天我完全不知道這件事。直到臘月廿九晚飯時間回到家，還沒來得及去天台，在像往常有蝦吃的飯桌上一樣，我仔細地挑著蝦殼，我爸才告訴我的。我盯著挑出來的蝦殼，突然明白，阿肥在暑假好轉，是因為在最後也想支撐到我們能見面的時候。可我好後悔啊，暑假離家前沒有跟你好好道別。如果這個遺憾能讓我們之間的回憶更豐滿，我想你也希望我接受這樣的遺憾吧。
心中無法抑制的難過有所緩和，是對爸爸安葬阿肥的迷信的方法有了理解之後，因為我知道那是在他的認知裡對阿肥最好的告別儀式了。還有媽媽說的一句話：阿肥守護我們家這麼多年，我們真的很感謝他啊。
而我看著從一開始使用就沒變過的電腦桌面、手機壁紙、各種頭像，明白阿肥其實一直都活在我心裡，我在某種程度上也活出阿肥的模樣。阿肥離開這個世界，他的陪伴也會繼續下去，直到我該離開人世的時刻，坐在陽臺的搖椅上曬太陽……
圖片：《我的夢在宇宙裡》Yawen雅文 作品
咩咩咩時間
羊圈快兩個月沒更新了
這兩個月裡，小圓的生活都在有條不紊地繼續
相信圈友們也是
可能還是有焦慮，迷茫，心塞，難過的時刻
但也有無數個簡單的感動和幸福
誰的生活都是如此不易，又有驚喜夾心呢
今晚就像阿肥一樣開心地吃幾隻蝦吧~
♥